辣条号碾过田埂时,后斗的米袋随着颠簸轻轻摇晃,金黄的稻粒从麻袋缝隙簌簌漏下,在尘土里滚成断续的线。
淘金者伸着湿漉漉的鼻子一路追嗅,舌头卷起几粒生米嚼得嘎嘣作响。
招财团在副驾的米袋堆上,尾巴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陈芹的胳膊肘。
空气渐渐变得,风里掺了泥土被水泡软的腥气,还有股淡淡的、被太阳晒过的木头味儿。
转过一片疯长的芦苇丛,水声豁然清晰起来。
一道溪流从生满青苔的石坝上漫过,推动着半架残破的水车吱呀转动。
木质的叶片朽了大半,水流冲过空洞处,溅起的水沫在阳光下闪着碎银的光。
水车边倚着间矮墩墩的石屋,墙缝里钻出毛茸茸的蕨草。
门板斜挂在门框上,露出黑洞洞的内里。
淘金者箭一般冲进去,狗爪踏在石板地上发出空旷的回响。
陈芹跟进去,眼睛适应了昏暗,看见墙角靠着盘巨大的石磨,磨盘边缘积着厚厚的、灰白的粉尘。
磨槽里散落着几粒干瘪的麦子,早己被虫蛀空了。
屋角堆着几个鼓囊囊的麻袋。
陈芹解开一个扎口的草绳,麻袋里的是绿豆。
豆粒不大,颜色是深沉的墨绿,蒙着一层薄薄的灰。
她捻起几颗,指甲刮过表皮,硬硬的。
凑近闻,一股陈年的、带着尘土气的豆腥味钻进鼻腔,像打开了老仓库的角落。
「试试?」
她抓了一小把丢进淘金者叼来的破陶盆里,又给招财面前也撒了几粒。
淘金者立刻把脸埋进盆,舌头卷着豆子,嚼得咔嚓咔嚓响,狗牙和豆壳摩擦的声音在空屋里格外清脆。
招财则矜持得多,用爪子拨拉一颗绿豆到面前,粉红的舌头飞快地一卷,豆子就进了嘴,腮帮子微微鼓动,只有极轻微的、几乎听不到的咯嘣声。
陈芹从屋外的溪流里舀了半锅清水。
溪水清冽。
她把绿豆倒进去,墨绿的豆子沉在锅底,像铺了一层细小的石子。
灶膛是现成的,塞进枯枝败叶,火苗舔着漆黑的锅底,发出哔剥的轻响。
水渐渐热了,锅面浮起细小的气泡,绿豆在温热的水里安静地躺着。
水越来越烫,气泡变得密集,绿豆开始随着水流轻轻翻滚。
锅盖盖不住,豆腥气混着水汽弥漫开来,带着点生涩。
陈芹掀开锅盖,拿根细树枝搅了搅,绿豆皮开始微微皱起,颜色似乎也变深了些。
她添了把柴火,火舌蹿得更高,锅里的水翻滚得更剧烈了。
绿豆在沸水中沉沉浮浮,表皮裂开细小的口子,露出里面浅黄的豆肉。
一股更浓郁的、属于豆类本身的清香慢慢压过了最初的生腥气,随着蒸腾的热气弥漫了整个小屋。
水色开始泛出淡淡的黄绿,变得浑浊起来。
淘金者不知何时蹲在了灶边,湿漉漉的鼻子一耸一耸,尾巴在石板地上扫来扫去。
招财也从米袋堆上跳下来,轻盈地跃上磨盘,居高临下地看着锅里翻滚的绿浪。
陈芹用树枝戳了戳一粒浮起的绿豆,豆肉己经软烂。她舀起半勺汤,吹了吹,小心地啜了一口。
滚烫的液体滑过舌尖,最先感受到的是烫,紧接着是纯粹的、带着植物清气的淡。
那是一种很朴实的味道,豆子被煮透后释放出的本味,没有甜,没有咸,只有水、火、时间与豆子本身交融后的温和。
咽下去,喉咙里留下一点沙沙的余韵。
她撒了极小一撮盐——盐罐是从农家乐带来的,陶土烧的,罐口结了层盐霜。
盐粒落入滚汤,瞬间融化无踪。
再尝,那点淡味里便多了一缕清晰的咸鲜,像给一幅素白的画点上了眼睛,整锅汤的味道立刻被提亮、凝聚起来。
淘金者急不可耐地用爪子扒拉她的裤腿。陈芹笑着把锅从火上端开,热气蒸腾。
她找出两个豁口的粗陶碗,先给淘金者盛了大半碗,滚烫的绿豆汤冒着热气,里面沉浮着煮开了花的豆子。
土狗立刻把整个嘴脸埋进碗里,舌头卷着汤水发出响亮的“呼噜呼噜”声,烫得首哈气也不肯抬头,尾巴摇得像风车。
豆子被它吸溜进去,狗牙磕碰碗沿发出叮当轻响。
招财的则盛在小碟子里,凉得快些。
橘猫凑近,胡须先探了探温度,然后才伸出的舌头,小口小口地舔舐。
它舔得很仔细,绿豆沙粘在胡须上也不管,喉咙里发出满足的、细微的咕噜声。
陈芹自己也捧着一碗,坐在门槛的石墩上。
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她灰白的手和温热的陶碗上。
她慢慢地喝着,感受着热汤熨帖着不再需要温暖的食道,绿豆沙在齿间化开的绵密。
豆子的清香,溪水的甘冽,柴火的烟火气,还有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盐味,在口腔里缓缓铺开。
很简单的味道,却让她觉得踏实。
淘金者己经舔干净了碗底,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巴周围沾着的绿豆沙,黑亮的眼睛巴巴地望着陈芹的碗。
招财也优雅地舔完最后一滴汤,蹲坐在磨盘上,慢条斯理地清理着沾了豆沙的爪子。
「幸好你们不挑食。」
陈芹把自己碗里绿豆汤递给了淘金者。
风吹过水车残破的叶片,吱呀声断断续续。
溪水潺潺,淘金者满足地打了个带着豆腥味的饱嗝。
陈芹看着石屋里蒙尘的农具,墙角堆叠的麻袋,还有那盘巨大的、沉默的石磨。
她起身,把锅里剩下的绿豆汤倒进淘金者的空碗,看着它再次欢快地埋头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