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番茄在雪白的米袋上,像颗凝固的心脏。
陈芹盯着它看了几秒,硫磺水汽在鼻尖凝成细小的水珠,又被她随手抹去。
山谷里的宁静沉甸甸地压下来,温泉池汩汩的冒泡声、鸡鸭安心的咕哝、淘金者追着自己尾巴在碎石地上打转的沙沙响。
还有招财在暖石上那细微得几不可闻的呼噜声……
这一切编织成一张巨大而温软的网。
好得……有点不真实。像偷来的。
她转身,不再看那颗红得刺眼的番茄。
目光投向服务中心那几袋土豆和干瘪的玉米粒。
丧尸化的身体不知疲倦,搬动它们轻而易举。
她把土豆芽埋进禽舍旁那个空地里。
芦花鸡们警惕地后退几步,歪着脑袋打量陈芹。
一只胆大的麻鸭伸长脖子试探性地啄了一口,嘎嘎叫了两声,算是认可。
玉米粒用破陶盆装了,放在温泉池边干燥的石块上。
招财掀开眼皮瞥了一眼,兴趣缺缺。
淘金者倒是凑过来嗅了嗅,硬的颗粒硌了鼻子,打了个喷嚏跑开了。
净水罐的阀门开着,温热的水流进水桶里,清澈见底,倒映着氤氲的白雾和一小片灰蒙蒙的天空。
陈芹走过去,蹲在水洼边。水面映出她模糊的倒影,灰白的脸,暗沉的斑痕,空洞的眼睛。
她伸出灰白的手指,搅乱了水中的影子。
波纹一圈圈荡开,扭曲了影像,也搅散了那点微不足道的倒影。
下午,她开始“休整”。
把辣条号里那床从农家乐带来的、还算干净的旧被褥铺在服务中心一张相对完好的藤条沙发上。
沙发对着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雾气缭绕的温泉池和绿意盎然的菜园。
招财立刻跳上去,在散发着阳光味道(也许是错觉)的被褥上踩了踩,满意地卧下,独眼望着窗外的忙碌的陈芹。
淘金者获得了茶室里一个废弃的稻草蒲团当狗窝,它兴奋地叼着蒲团在院子里拖来拖去,金珠项圈叮当作响,最后在温泉池边的暖石旁安了家。
陈芹自己则看中了木屋后方一处半悬空的露台。
露台由粗大的原木支撑,木板有些腐朽,但视野极佳,能俯瞰大半个山谷和那扇紧闭的、锈迹斑斑的铁门。
她用找到的防水篷布和几根竹竿,在露台一角搭了个简陋的遮雨棚。
棚下铺了层厚厚的干草,再盖上从客房拆下来的席梦思床垫。
一个简陋的“观景台”兼“瞭望哨”就完成了。
她盘腿坐在草垫上,背靠着冰冷的木柱。
从这里看下去,高墙环抱的山谷像一个小小的、自给自足的模型。
温泉池是碧玉,菜园是绿翡,禽舍是点缀的暖黄,辣条号是停在角落的蓝色甲虫。
蒸腾的白雾是天然的幕布,隔绝了墙外的一切。
太安静了。
安静得只剩下水声、风声和自己的……死寂。
她摸出最后半块压缩饼干。
干硬的碎屑在嘴里慢慢化开,带着熟悉的、工业化的麦芽甜和铝箔的金属味。
这味道像一根针,刺破了眼前这温软的宁静。
她想起柳溪村那扇紧闭的门,门后狼吞虎咽的声响,青石板上散落的鸡毛,还有……那根系着蓝布条的简陋树枝墓碑。
“汪!汪汪汪!”
淘金者突然在温泉池边狂吠起来,打破了山谷的宁静。
它冲着雾气弥漫的山谷入口方向,金毛炸起,喉咙里滚动着威胁的低吼。
招财也猛地从沙发上弹起,独眼圆睁,珍珠耳坠静止不动,身体伏低,尾巴绷首,死死盯着同一个方向。
陈芹的心(那团沉寂的东西)骤然一紧。
她抓起倚在棚柱边的钢筋,几步冲到露台边缘。
顺着狗和猫的视线望去——山谷入口,那两扇沉重的铁门外,只有蒸腾的白色雾霭和远处模糊的山影。
雾气缓缓流动,像无声的潮汐。
没有丧尸的嘶吼,没有撞击铁门的巨响。
什么都没有。
但淘金者和招财的警戒姿态丝毫没有放松。
土狗焦躁地刨着碎石,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招财喉咙里发出持续不断的、极其低沉的“呜呜”的低鸣声,像绷紧的弓弦。
陈芹眯起眼,属于丧尸的、远超常人的感官被她调动到极致。
她抽动着鼻翼,试图穿透硫磺和水汽的屏障。
起初只有熟悉的植物清气、禽类粪便和的泥土味……
然后,一丝极其极其微弱、几乎被忽略的、属于活物的汗味和……尘土味?
像有什么东西在门外极近的地方,屏住了呼吸。
她的手指握紧了冰冷的钢筋。
灰白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时间在紧绷的空气中缓慢流逝。
雾气依旧流淌,铁门沉默矗立。
门外的气息微弱得像风中的烛火,忽隐忽现。
终于,那丝气息似乎移动了。
不是靠近,而是……远离。
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后退,融入更远处的雾气中,最终彻底消失。
淘金者喉咙里的低吼渐渐平息,炸起的金毛也慢慢伏贴下来,但耳朵依旧警惕地支棱着。
招财也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尾巴重新开始小幅度地摇晃,但独眼依旧盯着铁门的方向,珍珠耳坠在雾气中闪着幽冷的光。
危机解除?或者,从未真正到来?
陈芹站在露台边缘,钢筋依旧紧握。
山谷的宁静重新笼罩下来,温泉池的汩汩声似乎比刚才更清晰。
但那扇紧闭的铁门,在蒸腾的雾气中,仿佛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难以言喻的阴影。
墙够高,水够温,菜够绿,鸡鸭够精神。
但墙外的阴影,从未真正远去。
她低头,看着自己灰白的手掌。
之前捏番茄留下的那点微不可查的黏腻感,早己被硫磺水洗净。
尸斑顽固地嵌在皮肤里,像地图上无法抹去的标记。
她转身,走下露台。
没有去门口,而是径首走向温泉池。
碧绿的池水倒映着她走近的身影。
她蹲下身,灰白的手指再次探入温热的水中。
熟悉的烫意,熟悉的滑腻。
她捧起一汪水,泼在脸上。
“可能是野生动物。都这样了还怕什么呢。”
水珠滚落,带不来丝毫清爽,只有短暂的。
她看着水里自己晃动的倒影。
“大不了就是死,说不定还能和爸妈团聚。”
灰白的脸,空洞的眼,倒影里,那颗放在米袋顶上的红番茄,在水波的扭曲下,像一颗跳动的心脏,又像一滴凝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