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如同稀释的金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门,温柔地泼洒进客厅。
空气中浮动的尘埃在光柱里清晰可见,缓缓沉浮。
消毒药水的微涩、淘金者皮毛的暖烘烘气息,
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番茄腊肉饭的余韵,
被晨风轻轻搅动,形成一种奇异的、疲惫又安宁的混合体。
林小满是在一阵温热、湿漉漉的触感中醒来的。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睫毛上还沾着睡意。
眼前是淘金者放大的、毛茸茸的侧脸。
大狗不知何时己经醒了,
正侧着身,用那粗糙温热的舌头,一下一下,
极其小心地、避开了他脸颊上胶带碎屑的位置,舔舐着他额角沾的灰尘。
“唔……” 林小满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痒痒的。
他揉了揉眼睛,彻底清醒过来。
记忆瞬间回笼——打扫,浇水,守着淘金者,粘书……然后,不知不觉睡着了。
他猛地坐起身。
怀里的《轻松做家务》掉在地毯上。
他惊慌地看向门口的方向。
昨晚……她回来了吗?
目光触及门口堆成小山般的物体时,林小满的眼睛瞬间睁圆了。
几个巨大的、鼓鼓囊囊的银色铝箔袋子,印着各种褪色的图案:
菌菇、大虾、笋干……几口沉重厚实的硬纸箱,上面印着【牦牛肉干】、【风干牛肉】的字样。
还有一个熟悉的帆布大购物袋,鼓胀得几乎要裂开。
旁边地上还放着几个小一点的塑料袋,
散发出一种他从未闻过的、浓郁的、混合着酱香和辛辣的奇异香气(豆豉、火锅底料)。
东西!好多东西!她真的带回来了!
巨大的惊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瞬间淹没了林小满。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拍掉身上的灰尘,小跑着冲到物资堆旁。
招财蜷在门口,听到动静,
眼睛懒洋洋地掀开一条缝,瞥了他一眼,
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嘶哑微弱的“咪”,
算是打过招呼,又闭上了眼睛。
它的状态看起来比前几天好了些。
林小满的目光首先被那几个银色的大袋子吸引。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印着大虾图案的袋子,硬邦邦的,哗啦作响。
又闻了闻印着菌菇图案的袋子,
一股浓郁的、带着泥土和阳光气息的干香钻入鼻腔。
他咽了口口水。
接着,他好奇地拉开那个巨大帆布购物袋的拉链。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卷崭新的白色绷带和几个药盒。
他认得上面的字:消炎药,还有几支药膏。
给淘金者用的。
他心头一热,赶紧扒拉开。
下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深色衣物。
看起来是那个女人的外套和裤子。
再下面……林小满的手顿住了。
几件柔软厚实的纯棉长袖T恤,颜色是干净的浅蓝和白色。
几条深蓝色的运动裤。
几件摸起来毛茸茸、非常暖和的抓绒外套。
还有……几双崭新的运动鞋和一双黄色的小雨靴。
尺码看起来……正好是他的。
他的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
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那件浅蓝色T恤柔软的布料,又摸了摸厚实的抓绒外套内里。
一种陌生的、带着暖意的酸涩感悄悄爬上鼻尖。
她……她记得给他带衣服和鞋子了?新的?这么暖和……
“呜……”
淘金者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挣扎着想站起来,似乎想凑近看看。
林小满回过神来,赶紧把给淘金者的药拿出来。
又把新衣服鞋子小心地放回袋子里。
他跑到淘金者身边,检查了一下它腹部的绷带。
绷带还算干净,但边缘有些松了。
他想起书上的步骤,从旁边的医疗包里拿出新的绷带和消毒纱布。
“别动,淘金者,换药了。”
他小声说着,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却异常认真。
他学着昨天笨拙的手法,小心地解开旧绷带,
用干净的纱布轻轻擦拭了一下伤口周围,淘金者舒服地哼唧了一声。
然后笨拙地缠上新的绷带,虽然依旧歪歪扭扭,但比昨天熟练了一些。
做完这一切,林小满才感觉到肚子饿得咕咕叫。
他看向厨房的方向,又看看门口堆积如山的物资,特别是那几箱牛肉干。
他犹豫了一下,没敢擅自去拆箱子。
目光落在昨晚剩下的半锅番茄腊肉饭上。
他跑到厨房,把冷饭盛进碗里,又加了些开水。
想了想,他走到那堆物资旁,拿起一小包印着【舟山淡晒金钩虾米】的银色小包装袋(从大袋子里散落出来的)。
他学着超市里见过的样子,小心地撕开一个小口。
“哗……”
一股极其浓郁、带着大海咸鲜气息的香气猛地涌出。
里面是无数小小的、橙红色、半透明的虾米干。
林小满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小心地捏了一小撮,撒进自己那碗温热的泡饭里。
橙红色的小虾米在洁白的米粒和红色的番茄块间点缀开来,热气一熏,那股咸鲜的海洋气息更加。
他端着碗,坐到淘金者旁边的地毯上,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大勺送进嘴里。
温热的米粒混合着番茄的微酸,腊肉的咸香,还有……
那几粒虾米干带来的、爆炸般的、浓缩到极致的鲜味。
一种他从未尝过的、属于大海的滋味在舌尖炸开。
好吃!比昨天的饭好吃太多了!
他吃得狼吞虎咽,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满足。
淘金者闻着香味,尾巴摇晃的角度更大了,眼巴巴地看着他。
“你也想吃?”
林小满看着大狗可怜兮兮的眼神,犹豫了一下,从碗底捞出一小块有腊肉的、吸饱了汤汁的饭团,
小心地递到淘金者嘴边。
淘金者立刻伸出舌头卷了进去,满足地嚼着。
就在这时——
沉稳而规律的脚步声,从二楼楼梯的方向传来。
林小满咀嚼的动作瞬间停住,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他猛地抬头望去。
陈芹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
她换掉了那身沾满污秽的工装裤和T恤,
穿着一条深灰色的、同样结实耐磨的工装裤和一件干净的黑色长袖T恤。
湿漉漉的黑发随意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贴在光洁的额角和苍白的脸颊上。
左臂上,林小满包得歪歪扭扭的纱布和胶布己经被拆掉了,露出底下灰白的皮肤。
那些细密的白色蚀痕似乎黯淡了一些,不再那么刺眼。
最让林小满移不开目光的,是她背后。
一柄长刀。
刀鞘古朴,深色木质,镶嵌着磨损的铜饰。
刀身连鞘,用伞绳斜斜地缚在她背后,紧贴着脊梁。
即使隔着距离,也能感受到那刀鞘线条的流畅和一种沉凝的、非比寻常的重量感。
阳光透过玻璃门落在铜饰上,反射出一点冷硬的光泽。
她一步步走下楼梯。
脚步落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清晰的回响。
灰白的瞳孔扫过客厅:盖着毯子、腹部缠了新绷带的淘金者;
蜷在扶手上、闭目养神的招财;
堆在门口如同小山般的物资;
以及……坐在地毯上,捧着碗,嘴角还沾着一粒饭粒和一只小虾米,正呆呆望着自己的林小满。
她的目光在林小满脸上那粒橙红色的虾米上停留了半秒,
随即移开,最终落在那堆物资上。
没有言语。
她径首走向物资堆。
林小满赶紧放下碗,用手背胡乱抹了抹嘴,紧张地站起来。
陈芹首先拎起那个沉重的帆布购物袋,拉开拉链,
将里面那几件她自己的工装外套和裤子拿出来,随手放在一边。
接着,她将林小满的那几件新衣服、新裤子、新鞋,
还有几卷绷带和药膏,一股脑地塞进了袋子,
然后,把袋子整个拎起来,递向林小满。
林小满愣了一下,赶紧伸出双手接住。
袋子沉甸甸的,里面是他的新衣服和给淘金者的药。
“你的。” 陈芹的声音依旧低沉嘶哑,没什么起伏,却清晰无比。
林小满抱着袋子,用力地点点头,小脸因为激动和刚才的狼吞虎咽而有些发红:“嗯!谢…谢谢!”
陈芹没有再看他。
她俯身,开始整理地上那堆如同宝藏的物资。
几大包真空密封的菌菇、虾米、笋干、梅干菜,被她摞在一起,搬到厨房角落相对阴凉干燥的地方。
沉甸甸的几箱牛肉干,也整齐地码放在旁边。
那散发着奇异酱酵香气的小袋豆豉和几包火锅底料、豆瓣酱,
被她单独放在灶台旁一个干净的调味料架上。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几件她自己的沾满污秽的工装外套和裤子上。
她拎起那件外套,灰白的瞳孔扫过上面干涸的泥浆、油污和深褐色粘稠物留下的痕迹。
没有任何犹豫,她走向水槽。
“哗——”
温热的硫磺水流淌下来。
她将外套浸入水中,拿起旁边那块粗糙的肥皂,开始用力搓洗。
泡沫迅速覆盖了污浊的布料。
林小满抱着装满自己新衣服和药品的袋子,
站在厨房门口,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她……在洗衣服?自己洗?
那么用力……她手臂上还有伤呢……
他张了张嘴,想说“我来洗吧”,或者“用洗衣机”?
但他想起别墅里那个巨大的滚筒洗衣机,他根本不会用,也不知道能不能用。
昨天他自己那件小熊睡衣,还是他用手一点点搓的。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默默地把怀里沉重的袋子放到儿童房门口。
又跑回客厅,拿起那个盛着半碗虾米泡饭的碗。
小口小口地、珍惜地吃了起来。
眼睛却时不时瞟向厨房里那个用力搓洗着脏衣服的、沉默而高大的背影。
淘金者趴在地毯上,满足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招财在门口翻了个身,露出毛茸茸的肚皮,在晨光里晒着。
露台外,晨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