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黑暗如同黏稠的墨汁,包裹着沉默行驶的“辣条号”。
车斗满载,沉甸甸的重量让轮胎压过高速公路碎裂的水泥接缝时,发出更加沉闷的声响。
凝固的尸群和废弃车辆的轮廓在车窗外无声地倒退,
如同被时光冻结的噩梦布景。
招财趴在车斗堆积如山的物资顶端,
身下是印着大虾图案的真空干货袋。
车斗的颠簸让它橘色的毛发微微晃动,
喉咙里发出低沉而满足的呼噜声,
虽然破碎,却像一首不成调的摇篮曲。
陈芹双手稳稳地握着方向盘。
背后,那柄新得的唐刀紧贴脊背,冰冷的刀鞘隔着衣物传来沉实的触感,
一种陌生的、带着锋芒的重量感。
菌菇的土腥、虾米的咸鲜、笋干的清香、豆豉的酱酵……
这些气味,混合着车内皮革和机油的味道,形成一种奇特的、属于“收获”的气息。
她灰白的瞳孔首视着前方蜿蜒没入黑暗的路。
视野中,远处山峦的轮廓逐渐清晰,
熟悉的温泉山庄所在的山谷方向,
在浓墨般的夜色里显露出一片相对深沉的阴影。
行驶的节奏,背后沉甸甸的刀,鼻端混杂的烟火气,还有车斗里招财那破碎却安稳的呼噜……
这些似乎给陈芹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名状的温度。
如同冰冷的金属在掌心握久了,也会产生温热的错觉。
“辣条号”无声地拐下水泥山路,驶入通往山庄的崎岖土路。
轮胎碾过碎石,车身摇晃得更明显了些。
车斗里的干货袋子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当山庄那巨大的、如同沉默巨兽般的铁门轮廓在车灯(依旧未开)的夜视视野中清晰浮现时,
招财的呼噜声瞬间停止。
它猛地抬起头,独眼在黑暗中闪着光,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带着确认意味的“喵呜”,
尾巴尖小幅度地、愉悦地摆动了一下。
车子无声地滑入山庄侧面小铁门。
“辣条号”庞大的车身如同归巢的巨兽,稳稳停驻在别墅旁熟悉的空地上。
引擎的嗡鸣彻底熄灭。
死寂的山庄夜色重新包裹而来,带着熟悉的硫磺水汽和植物的清冷气息。
陈芹推开车门。
冰冷的夜风拂面。
她拎起厚背砍柴刀,绕到车斗后方。
招财己经灵巧地跳下车斗,落在地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橘色的背脊在黑暗中拉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它没有立刻跑开,而是围着车斗转了一圈,
鼻子嗅着满载的物资,喉咙里再次发出满足的咕噜。
陈芹没有理会它。
她的目光落在车斗里那堆积如山的收获上。
灰白的手指抓住沉重的帆布购物袋(药品衣物食品)边缘,
发力,将其拖下车斗,重重地放在冰冷的地面上。
接着是那几大包鼓胀的真空干货。
菌菇、虾米、笋干、梅干菜,沉甸甸的,散发着浓郁的、属于山野与海洋的封存香气。
然后是那几箱更加沉重的牛肉干箱子,搬动时发出沉闷的声响。
最后,是那散发着奇异酱酵香气的豆豉和几包火锅底料豆瓣酱。
车斗很快清空。
小山般的物资堆在别墅门口的空地上,在微弱的星光下如同沉默的宝藏。
招财凑到那袋印着大虾的干货旁,用爪子轻轻扒拉了一下,铝箔袋发出哗啦的轻响。
“对,你的,不给别人。”
陈芹的目光扫过物资堆,确认无误。
然后,她转身,走向别墅沉重的大门。
一股温暖的气息混合着消毒药水的微涩、淘金者皮毛的气味,
以及一丝……食物残存的暖香,扑面而来。
光线从门厅温暖的壁灯里倾泻而出,照亮了门口一小片光洁的地砖。
陈芹的脚步顿在门口。
客厅里,靠近楼梯的地毯上,淘金者依旧侧躺着,腹部缠着绷带。
但它的姿势似乎被调整过,身下垫了厚厚一层从沙发上扯下来的靠垫,
脑袋下还枕着一个蓬松的小枕头。
一条干净的薄毯仔细地盖在它身上,避开了伤口。
而林小满,小小的身影蜷缩在淘金者身边的地毯上,
靠着大狗温暖的身体,睡着了。
他怀里还抱着一本摊开的书。
书页被仔细地、用透明胶带歪歪扭扭地粘补过,正是那本被他撕破踩脏的《轻松做家务》。
旁边放着一个打开的医疗包,里面散落着用过的消毒纱布、剪刀和胶布。
一小盆温水放在不远处,里面泡着一块干净的毛巾。
他睡得很沉。
小小的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没有完全舒展,仿佛还承担着无形的重量。
脸颊上沾着一点灰尘和胶带的碎屑,嘴唇微微嘟着,呼吸均匀而绵长。
一只小手无意识地搭在淘金者盖着毯子的前腿上。
客厅里一片静谧。
壁灯温暖的光线笼罩着这一大一小依偎而眠的身影,
如同一个被小心翼翼守护起来的、脆弱而温暖的茧。
招财无声地从陈芹脚边溜了进去,
轻巧地跳到沙发扶手上它惯常的位置,
将自己蜷缩起来,
安静地看着地毯上睡着的林小满和淘金者,
喉咙里发出极其微弱的、安稳的呼噜声。
陈芹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被门厅的灯光拉长,
投在客厅光洁的地砖上。
灰白的瞳孔扫过整个空间:
打扫得干干净净、几乎反光的地板;
楼梯扶手上被仔细擦拭过、不见一丝泥痕的光泽;
露台玻璃门外,黑暗中隐约可见那几株菜苗的轮廓,叶片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还有地毯上那个蜷缩在受伤伙伴身边、怀里抱着粘补好的书本、在睡梦中依旧带着一丝倔强和疲惫的孩子……
她的目光,在林小满那张沾着灰尘和胶带碎屑的睡脸上,
停留的时间,长了那么几秒。
没有任何言语。
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她只是极其轻微地侧过身,让开门口的位置,
对着门外空地上那座物资小山的方向,
无声地抬了抬下巴。
动作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
招财的视线瞬间从林小满身上移开,望向门口堆成小山的物资,又看看陈芹。
它似乎明白了什么,轻盈地跳下扶手,
小跑着来到门口,蹲坐在那堆物资旁,
像一个小小的、橘色的看守。
陈芹这才迈步走进客厅。
沉重的军靴落在地砖上,发出清晰却并不突兀的“嗒”声。
她没有走向沙发,也没有去看物资,而是径首走向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
脚步声沉稳地踏上台阶。
“嗒。”
“嗒。”
“嗒。”
一级,又一级。
当她走到二楼平台,脚步声消失在通往主卧的走廊方向时,
楼下地毯上蜷缩着的林小满,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咂了咂嘴,
小脑袋往淘金者温暖厚实的皮毛里更深地埋了埋。
招财依旧蹲守在物资小山旁,像一尊忠诚的雕塑。
在门厅暖黄的灯光下,映出露台玻璃门外那片沉沉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