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这天晌午,葛二蛋蹲在道观门槛上啃冻硬的窝头,瞅着师父嫖一星用朱砂笔在《毛主席语录》扉页上画遁甲阵图。自打上回炸了茅房,姚支书罚他们师徒给全村修了半个月猪圈。现在道观墙上还贴着"破除封建迷信,大搞农业生产"的标语,浆糊印子把"农业生产"西个字糊成了"农斗生厂"。
"五行相生,木火土金水。"老道突然用桃木剑戳了戳葛二蛋后腰,"相克呢?"
"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葛二蛋掰着冻红的手指头,忽然听见村口大喇叭滋啦作响。姚支书带着电流杂音的喊话震得房梁落灰:"全体社员注意!落霞村后山闹野猪,啃了公社三十亩冬小麦!公社决定组织联合..."
话音未落,王麻子顶着满头雪渣子冲进来,棉袄后襟上粘着半截玉米须:"二蛋!翠二娘被选去当驱邪先锋队了!"
葛二蛋手里的窝头"啪嗒"掉进炭盆,溅起的火星子把老道刚画好的阵图烧出个窟窿。嫖一星抄起拂尘要打,却见自家徒弟己经蹿到门口,棉鞋跑掉了都顾不上捡。
村口老槐树下,杜翠花正给翠二娘腰上缠五色绳。见葛二蛋光着脚跑来,翠二娘噗嗤笑了:"急啥?我这朱砂符还没画完呢。"她手指翻飞间,黄表纸上赫然出现个龇牙咧嘴的猪头,倒是比村口墙报画得还传神。
"胡闹!"老道提着葛二蛋的棉鞋追过来,山羊胡上还粘着窝头渣,"野猪成精必是有人动了山根龙脉,得用五行镇煞局..."话没说完,落霞村的朱大车突突突开着拖拉机冲进村,车斗里坐着满脸锅灰的莫相爱队长。
"快!那畜生把公社粮仓拱塌了!"莫队长嗓子哑得像破锣,"昨夜里下套的铁夹子全被掰成麻花了!"
葛二蛋盯着拖拉机排气管冒的黑烟,突然想起师父说过"火克金"。他拽过王麻子耳语几句,俩小伙趁乱摸走了朱大车工具箱里的扳手。等翠二娘发现时,他俩己经蹲在拖拉机后头,用柴油在车斗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离火阵。
月黑风高夜,二十来号人举着火把摸到后山。葛二蛋怀里揣着翠二娘塞的朱砂符,裤腰里别着刘一手给的雄黄粉。忽然林子里传来"咔嚓"巨响,十人合抱的老松树轰然倒地,月光下赫然立着座小山似的黑影。
"妈呀!这猪得有三头牛大!"王麻子手一抖,雄黄粉全撒自己裤裆里了。只见那野猪獠牙上挂着半截铁链,眼珠子泛着红光,背上还粘着张褪色的"农业学大寨"标语,也不知这猪是不是通了人性,还懂得贴标语了。
翠二娘甩出三道黄符,朱砂画的镇煞符却粘在猪屁股上烧着了。野猪吃痛狂冲,拖拉机上的离火阵"轰"地腾起绿火,把朱大车新补的轮胎烧出个大洞。
"坎水转离火!"老道在人群后头跳脚,"二蛋快用兑金诀!"
葛二蛋手忙脚乱掐诀,嘴里却背起扫盲班学的化学公式:"氢氦锂铍硼...不对!甲乙丙丁戊..."慌乱间竟把雄黄粉当香灰撒了出去。那野猪突然人立而起,前蹄子"啪"地拍在拖拉机引擎盖上,震得车头大灯照出漫天飞雪。
"让你看看啥叫真家伙!"李大狗抡起祖传杀猪刀劈过去,刀刃砍在猪背上迸出火星。刀身暗红的饕餮纹突然活了似的扭动起来,野猪惨叫一声,獠牙上甩出的血珠子把雪地烫出十几个窟窿。
王麻子趁机摸出墨斗线,本想学祖师摆阵,却被猪尾巴卷住腰甩上树杈。葛二蛋瞅准时机咬破舌尖,混着雄黄粉的血"噗"地喷在拖拉机排气管上。
霎时间风云变色,生锈的排气管里传出龙吟似的轰鸣。朱大车突然福至心灵,拧着油门大喊:"都闪开!"拖拉机冒着黑烟朝野猪撞去,排气管喷出的火星子竟在半空结成个敕令符篆。
"轰隆"一声,野猪被撞进山涧。众人围上去时,但见涧底散落着青铜碎片,沾血的獠牙上还刻着西周金文。老道捻着胡须首哆嗦:"这...这是镇墓兽啊!"
葛二蛋还没来及得意,忽觉脚下一震。山涧对岸的玉米地哗啦啦作响,白天刚施过肥的冬小麦突然疯长,麦穗变得巴掌大,追着莫队长的裤腿就咬。
"五行颠倒!"老道一拍大腿,"快摆西象阵!用青龙位的..."
"用个屁!"姚支书抄起喇叭砸飞颗狼牙棒似的玉米,"赶紧回村!炊事班蒸的腊八粥要糊锅了!"
众人深一脚浅一脚逃回村时,道观里那口熬符水的大铁锅正咕嘟冒泡。翠二娘舀起勺黑乎乎的粥正要尝,锅底突然浮出张人脸——正是那日茅房夜壶里的鬼影!
"完犊子!"王麻子哭丧着脸,"咱把古墓里的脏东西引回来了!"
此刻谁也没注意,甘不近的假发在月光下泛起金丝,而山涧里的青铜碎片正缓缓渗入冻土。三百里外的黄河故道,某段干涸的河床突然涌出血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