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水裹着冰碴子哗啦啦向东跑,葛二蛋蹲在驴车上啃烤地瓜,烫得首甩手。他那件补丁摞补丁的道袍下摆,早让驴屁股蹭成了黄泥帘子,师徒俩在一大早就带着徒弟与野山村,的村民道别了。其实依着嫖老道的性子还得休息几天,蹭蹭吃喝,但昨夜他夜观星象,看到黄河以东不远处有妖星出世,不得以赶路而行。
"师傅,您说这大荔县的妖怪是公是母?"他往道袍上抹了把黏糊糊的手,"要是母的,咱用不用备点胭脂水粉当诱饵?"
前头传来酒葫芦晃荡的响动。嫖一星老道把草帽檐往上一推,露出半张油光光的脸:"六年前你在城隍庙偷吃供果被雷劈成黑炭时,倒不见这般伶牙俐齿。"
毛驴突然在村口老槐树下刹住蹄子,葛二蛋手里的半块地瓜"嗖"地飞出去,正糊在树洞上。树洞里突然传出"哎哟"一声,惊得师徒俩齐刷刷往后仰。
"这地瓜成精了?"葛二蛋抄起桃木剑就要刺,被师傅一烟杆敲在脑门上。
树洞里慢悠悠钻出个穿蓝布褂的老汉,顶着满头地瓜渣首咳嗽。嫖一星眯眼打量对方中指上的铜顶针,突然一拍大腿:"李村长!您这迎客方式当真别致!"
李长贵抹了把脸上的地瓜泥,哆嗦着摸出旱烟袋仔细端详了片刻,惊喜道:"嫖道长多年不见,可把你盼来俺们村了....."
话没说完,村道尽头突然蹿出个红袄姑娘,怀里木盆"咣当"撞在驴车上。葛二蛋眼疾手快捞住飞出来的小儿肚兜,定睛一看差点笑出声——那肚兜上绣着个三头六臂的哪吒,偏生绣娘手艺差,活像腌坏了的糖蒜头。
"李依!"李长贵急得首跺脚,"不是让你在祠堂......"
红袄姑娘抢过肚兜扭头就跑,盆里甩出几片槐树皮,正粘在葛二蛋道袍上。嫖一星突然抽了抽鼻子:"二蛋啊,你闻没闻着红烧肉味儿?"
"师傅,咱晌午才吃了八个馍......"
"错!"老道突然掏出罗盘往驴车板上一拍,"这是百年槐树精的脚气!"
暮色渐浓时,师徒俩被安置在祠堂东厢房。葛二蛋铺草席时摸到墙角有团粘糊糊的东西,凑近煤油灯一看,竟是裹着香灰的麦芽糖。
"师傅,这村孩子偷吃供品的手法,跟我当年有得一拼啊。"然后把麦芽糖往自己口里一塞,还是那熟悉的味道,与熟练的动作,一气呵成。
嫖一星正蹲在窗边研究瓦片,闻言突然甩出张黄符。那符纸"滋溜"钻进墙缝,拽出只的老鼠,尾巴上还系着红绳。
"看见没?"老道揪着老鼠尾巴晃悠,"这是耗子精派来的探子,专门盯着道爷我的酒葫芦。"
葛二蛋刚要笑,窗外突然传来梆子声。三长两短,跟闹鬼似的打着拍子。他扒着窗缝往外瞧,只见月光下十几个村民排着队往村西走,打头的李富贵举着木牌位,活像送葬队伍里混进了城隍庙判官。
"师傅,他们这是......"
"嘘——"嫖一星突然往徒弟嘴里塞了颗山楂丸,"含住了,这是用黑狗泪泡的,专防梦游症。"
子时刚过,厢房门板突然"咯吱"响。葛二蛋攥紧桃木剑,见门缝里探进个穿开裆裤的娃娃,手里攥着把槐树叶。
"哥哥,玩丢沙包不?"娃娃咧嘴笑,露出缺了颗的门牙。
葛二蛋正犹豫,屁股突然被师傅的烟杆狠戳:"快接话!这是树精的伥鬼!"
"那什么......"葛二蛋咽了口唾沫,"你先告诉哥哥,你们这沙包是红豆馅还是绿豆馅?"
娃娃一愣,手里槐树叶突然变成堆癞蛤蟆,"噼里啪啦"往屋里蹦。嫖一星不慌不忙解下酒葫芦,仰脖灌了口,"噗"地喷出酒雾。那些蛤蟆沾了酒,竟扭着屁股跳起忠字舞。
"看见没?"老道得意地捋着打结的胡子,"这是当年在牛棚改造时,跟宣传队学的绝活。"
混乱中那娃娃突然化作青烟,只留件小褂子飘在地上。葛二蛋捡起来抖了抖,掉出半块刻着生辰八字的桃木牌。
鸡叫三遍时,李长贵提着煤油灯来敲门,脑门还沾着地瓜渣。嫖一星翘着二郎腿啃馍:"村长啊,您这村西头的老槐树,最近是不是总说梦话?"
李长贵手一抖,煤油灯差点燎了胡子:"道长说笑了,树哪会说话......"
"怎么不会?"葛二蛋突然从梁上倒挂下来,"昨儿半夜它还跟我说,想要三对童男童女当聘礼呢!"
老道一巴掌拍在徒弟后脑勺:"让你蹲梁上盯梢,谁让你学蝙蝠胡乱叫?"
正说着,祠堂外突然喧闹起来。李二斤举着铁锹往村西跑,裤腰带上别着个褪色的神主牌。嫖一星眼睛一亮:"快跟上!这老汉后腰别着山鬼钱,八成是去给老相好上坟!"
师徒俩追到村西老柏树林时,见李二斤正跪在树洞前烧纸钱。火光映着树干上的沟壑,竟隐约显出张人脸。葛二蛋刚要凑近,脚下突然踩到个软乎乎的东西——竟是李富贵家丢的那只老母鸡,鸡冠上还系着红布条。
"师傅,这鸡......"
"别动!"嫖一星突然甩出红线缠住鸡脚,"这是树精的眼线,专门监视全村的动静。"
李二斤突然扭头,浑浊的老眼里泛着绿光:"道长既然来了,不如留下当聘礼......"
话没说完,老道突然掏出个铁皮哨子猛吹。尖锐的哨声惊起满林夜枭,李二斤"嗷"地一嗓子,捂着屁股蹿进灌木丛——他蹲着烧纸的枯叶堆里,不知何时爬满了红头大蚂蚁,吸住了他的屁股。
回祠堂路上,葛二蛋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嘀咕:"师傅,您说树精娶亲要聘礼,怎么不挑点实在的?比如二斤香油、半扇猪肉什么的......"
"你懂个屁!"嫖一星把偷来的老母鸡塞进包袱,"童男童女多好养活,喂点露水就能长,哪像你,一顿能吃八个馍......"
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祠堂屋檐下,李依的红袄角在风中轻轻摆动,她腕上的铜铃铛发出细碎的响动,惊醒了梁上熟睡的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