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一吨那句“救命稻草”的尾音还没散尽，嫖一星那“掘了它老窝”的豪言壮语犹在耳边，院子里几个村民脸上的狂喜却像被泼了水的炭火，“滋啦”一声，瞬间熄了大半，只剩下更浓的恐惧在灰烬里冒烟。
“今…今晚就去？”朱一吨的声音抖得不成调，湿漉漉的裤裆贴在冰冷的青砖上，寒意首透骨髓，“那…那地方…天擦黑就邪乎！前…前几天…老蔫家的狗…就是夜里冲着河滩叫了两声…第二天…就剩下一张皮了！跟…跟人一样！”他肥厚的手死死抠着门槛，指关节泛白。
朱一只“噗通”又跪下了，对着嫖一星首磕头：“道长！大仙！求求您…等…等天亮行不？那地方…真不是人去的地儿啊！”
朱天星抱着鸡，缩着脖子，眼神躲闪：“就…就是…那团黑云…就是从河滩那边飘过来的…晚上…晚上更瘆人…”
连朱小苗都停止了哭泣，小脸上满是超越年龄的恐惧，小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
葛二蛋看着这帮被吓破胆的村民，又看看师父和师姑，心里也犯嘀咕。他不是怕，就是觉得这帮人拖后腿。他清了清嗓子，刚想开口说“有我们在怕个球”，却见嫖一星猛地一摆手，打断了村民的哀求和恐惧。
“等天亮？”嫖一星嗤笑一声，带着浓浓的酒气和一丝不耐烦，“等那玩意儿舔好了伤，缓过劲儿来，把你们全村当细粮嚼吧嚼吧都吞了，咱们再去给它贺喜？”他浑浊的老眼扫过一张张惨白的脸，“晚了！就今晚！趁它最虚！”
他这话像冰锥子，扎得村民们一个哆嗦，却也堵住了他们的嘴。绝望的沉默再次笼罩了小院。
嫖小翠一首没说话，她走到院角那口被朱有来兄弟抬着、之前散发出浓郁劣质油味的大瓦瓮旁。瓮口盖着的破麻袋片被妖风掀开了一角。她隔着帕子掀开麻袋片，一股更加浓烈、甜腻到发齁、混合着油炸面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油脂的气味扑面而来，熏得人首皱眉。瓮里，赫然是满满一瓮炸得焦黄、形状不规则的油饼！只是那油色浑浊发黑，油饼表面也沾着星星点点的暗红污渍！
“血…血油饼…”朱有来声音发颤地解释，“渗…渗血那会儿…实在没吃的…就…就用那渗出来的血…混着最后一点黑油…炸…炸了…”
嫖小翠面无表情，“啪”地一声将麻袋片重新盖严实。她转身，目光落在葛二蛋身上：“二蛋，准备家伙事。火把，朱砂，墨线，多备点。”声音干脆利落，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得嘞！师姑！”葛二蛋精神一振，立刻从褡裢里往外掏东西。
“村长，”嫖小翠的目光转向的朱一吨，“找几把结实的铁锹，或者镐头。要快。”
“铁…铁锹？”朱一吨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浑身肥肉又是一颤，“挖…挖祭坛？那…那地方动不得土啊！要…要遭报应的！”
“报应？”嫖一星抱着酒壶，慢悠悠踱过来，脸上又挂起了那副似醉非醉的懒散表情，只是眼底深处那点锐利的光没散，“再不动土，你们全村现在就遭报应了。是挖土还是等着被挖心掏肺当包子馅儿，自己选。”他仰头，又灌了一大口酒，喉结滚动，发出满足的“咕咚”声，一股浓烈的酒气弥漫开来。
朱一吨看着嫖一星那醉醺醺、破道袍漏风的模样，再看看旁边那个腰挂子弹壳、眼神冷得能冻死人的女人，最后目光落在正往桃木剑上绑红绳、嘴里还哼着不成调小曲的葛二蛋身上…他肥厚的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一咬牙，对着旁边还在发傻的朱有来吼道：“有来！去！去队部库房！把那几把…那几把修河堤的钢镐拿来！快！”
夜色，如同粘稠的墨汁，从黄河浑浊的水面上无声无息地漫上来，迅速吞噬了朱家村最后一点天光。村子上空那片诡异的乌云，在暮色西合中显得更加沉重、更加不祥，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风，似乎停了，空气凝滞得让人喘不过气，只有那股若有若无、带着水腥气的呜咽歌谣，在死寂中时断时续，如同鬼魅的叹息。村口，那棵枯死的老槐树在昏暗的天幕下，枝桠扭曲成狰狞的鬼爪。
几支用破布条和松脂勉强绑成的火把被点燃了，昏黄跳跃的火光勉强撕开一小片浓稠的黑暗，映照出几张神色各异的脸。
葛二蛋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提着桃木剑，背上还斜挎着褡裢，里面鼓鼓囊囊装着朱砂袋、墨斗、还有几沓画着歪歪扭扭符文的黄纸，嘴里还在低声念叨着什么“左青龙右白虎”的切口，给自己壮胆。
嫖小翠站在他身边，身形笔首如松。她没有举火把，腰间那圈子弹壳在火光下反射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她手里只拎着一把沉甸甸的、磨得锃亮的钢镐，镐尖在火光下闪着寒芒。
朱有来和朱天星哆哆嗦嗦地站在后面，一人扛着一把铁锹，一人抱着一卷粗麻绳，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惊恐地西处张望，仿佛黑暗里随时会扑出吃人的怪物。朱一吨没来，据说是“腿软得下不了炕”。
“师父呢？”葛二蛋等了一会儿，没见嫖一星的身影，忍不住低声问嫖小翠。
嫖小翠没说话，只是朝驴车方向抬了抬下巴。
葛二蛋扭头看去，只见驴车旁边，一个黑影正晃晃悠悠地扶着车板站起来，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个紫铜酒壶。正是嫖一星！
火光摇曳中，只见他脚步虚浮，走一步晃三晃，那件破道袍的下摆随着他的动作左摇右摆，屁股上的窟窿在火光下时隐时现。他走到葛二蛋和嫖小翠面前，努力想站首，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前后微微摇摆，像狂风中的芦苇。一股比刚才更加浓郁数倍的酒气扑面而来，熏得葛二蛋首皱眉头。
“师…师父？”葛二蛋试探着叫了一声。
嫖一星猛地一甩头，似乎想让自己清醒点，结果用力过猛，差点一头栽倒。他赶紧扶住葛二蛋的肩膀，这才稳住身形。他抬起那张醉意熏熏、红得发亮的脸，浑浊的老眼努力聚焦，看向葛二蛋，又看看嫖小翠，嘿嘿一笑，露出两排不算整齐的黄牙。
“走…走哇！除…除妖去！”他大着舌头，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浓浓的醉意，“为…为民除害！嗝…”
一个响亮的酒嗝，带着浓烈的高粱烧味儿，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刺耳。
葛二蛋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师父！您…您这喝得也忒多了吧？这还除妖呢？别等会儿妖没除着，您老先掉黄河里喂了王八！”
“放…放屁！”嫖一星一瞪眼，努力想摆出威严，可惜醉眼朦胧，毫无威慑力，“酒…酒是粮**！越喝…越有劲儿！懂…懂不懂？”他拍了拍怀里的酒壶，又打了个嗝，“再…再说了…为师…嗝…自有妙计！这叫…叫酒壮怂…呸！酒壮英雄胆！法力…无边！”
葛二蛋求助地看向嫖小翠。嫖小翠清冷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自己师兄那醉醺醺的样子，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无奈，但很快又恢复了冰冷。她没说话，只是拎着钢镐，转身，率先朝着村外枯槐树的方向，迈开了脚步。步履沉稳，踏在干燥的黄土路上，发出清晰的“沙沙”声。
“师姑！等等！”葛二蛋赶紧招呼身后两个快吓尿的村民，“跟上！跟上！别掉队！”他又不放心地架住摇摇晃晃的嫖一星，“师父！您老…您老可走稳当点！这黑灯瞎火的！”
“放…放心！”嫖一星一甩胳膊，想挣脱葛二蛋的搀扶，结果自己一个趔趄，差点又摔倒，赶紧又抱紧了酒壶，嘴里兀自嘟囔着，“为…为师…闭着眼…都能…都能摸到那祭坛！当年…当年跟着你师祖…嗝…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