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缓缓驶入军区大院时。
陆家小院的灯还亮着。车灯扫过院门，映出三个翘首以盼的身影。
“到了。”
陆沉舟刚停稳车，就发现小雨紧张地蜷在苏念夏怀里。
陆母第一个冲过来，却在看到孩子褴褛的衣衫时猛地刹住脚步。
“这孩子……”
“小雨今年七岁。”
苏念夏轻抚孩子枯黄的头发，“父母都不在了，最后一个亲人奶奶上个月也……”
她声音哽了一下，“被坏人拐到实验室前，己经在县福利院挨了半个月的打。”
陆父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老爷子三步并作两步上前。
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悬在半空，最终轻轻落在小雨发顶。
“受苦了孩子……”
小雨突然仰起脸：“爷爷会把我送走吗？张婶说没人要赔钱货……”
“放他娘的屁！”
陆父突然爆了句粗口，惊得陆母锅铲都掉了。
老爷子一把将小雨抱起来，“从今往后，这儿就是你家！”
陆小军趁机拽父亲衣角：“爸！妹妹能陪我玩打仗吗？”
“当然。”
陆沉舟揉揉儿子脑袋，却见小雨突然挣扎着下地。
从破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是半块发硬的窝头。
“我、我存了粮食……”
小雨把窝头捧给陆母，“不白吃饭……”
陆母的眼泪“唰”地下来了。
她蹲下身平视着小雨：“好孩子，奶奶给你下碗长寿面！”
转身就往厨房跑，围裙带子飘成一道弧线。
院子里，陆小军好奇地凑近这个新妹妹。
小雨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见小男孩突然从兜里掏出个东西
——是颗包着彩色糖纸的水果糖。
“给你！”
陆小军把糖塞进小雨手里，“我攒了好久的！”
小雨不知所措地捧着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从领口拽出个布蝴蝶：“这个……送给哥哥……”
陆父突然咳嗽一声，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
“爷爷也有见面礼。”
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枚锃亮的五角星徽章。
“这是爷爷当年打鬼子得的。”
苏念夏端着面碗出来时，看到小雨被全家人围在中间。
金黄的荷包蛋浮在清亮的汤面上，细白的面条盘成圆满的圆形。
“趁热吃。”
苏念夏刚放下碗，就听小雨小声说：“上次吃面……是奶奶生日……”
陆母一把将孩子搂进怀里：“往后咱们天天吃！”
热泪砸进面汤里，溅起细小的油花。
月光笼罩着小院，将五个人的影子融成一片。
陆沉舟不知何时站到苏念夏身后，温热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
“妈妈！”
小雨突然抬头，沾着葱花的小脸笑得灿烂。
“明天我还想吃这个面！”
“好。”
苏念夏笑着应道，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痕。
“慢点吃，小心烫。”
苏念夏轻轻吹着面条上的热气。
看着小雨狼吞虎咽的样子，鼻尖又酸了起来。
陆小军突然“噔噔噔”跑进屋里。
不一会儿抱着个铁皮盒子出来：“妹妹看！”
他哗啦一下倒出十几颗玻璃弹珠，“都给你！”
弹珠在月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
小雨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碰了碰其中一颗蓝色的。
“真的……都给我吗？”
“当然！”
陆小军拍着胸脯，“我是哥哥嘛！”
陆父拄着拐杖走过来，从怀里摸出块手帕：“擦擦脸。”
粗糙的手指轻轻拭去小雨嘴角的油渍。
“明天爷爷给你做个小木马。”
陆母端着第二碗面出来。
看到小雨碗里还剩大半，顿时急了：“怎么不吃了？不合胃口？”
小雨摇摇头，小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
“留着……留着明天吃……”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在每个人心上。
陆沉舟突然蹲下身，平视着小雨的眼睛。
“家里粮食管够，米缸永远是满的。”
他指了指厨房，“要不要去看看？”
小雨怯生生地点头。
被陆沉舟牵着来到厨房。
当看到半人高的米缸里堆得冒尖的白米时。
她惊讶地张大了嘴。“都是……我们的？”
“嗯。”
陆沉舟掀开旁边的面缸，“还有这个。”
又拉开橱柜，“这些，都是。”
小雨伸出颤抖的小手。
轻轻碰了碰雪白的面粉。
突然“哇”地一声哭出来。
她转身扑进陆沉舟怀里，眼泪浸透了军装前襟。
“爸爸……”
陆沉舟僵硬了一瞬。
随即温柔地拍着她的背。
苏念夏站在门口。
看着这个在战场上铁血无情的男人。
此刻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生怕惊碎了怀中小小的泪人儿。
“好啦好啦。”
陆母抹着眼泪进来。“水烧好了，先给丫头洗个澡。”
浴盆里，小雨像只受惊的小动物。
紧紧攥着陆父送的五角星徽章不肯松手。
苏念夏耐心地哄着：“妈妈帮你拿着，保证不会弄丢。”
当温热的水流冲掉厚厚的污垢。
露出孩子瘦得惊人的身体时。
陆母的眼泪又下来了。
肋骨根根分明。
膝盖骨突兀地支棱着。
背上还有几道未愈的鞭痕。“天杀的啊……”
陆母颤抖着手往盆里加热水。
“这得遭了多少罪……”
苏念夏用香皂轻轻搓着小雨打结的头发。
突然摸到一块凸起——是道己经结痂的伤口。
她的心脏狠狠抽痛。
手上的动作却更加轻柔。
洗干净的小雨像变了个人。
陆母翻出陆小军小时候的睡衣给她换上。
虽然大了些，但总算有了件像样的衣服。
“真好看。”
苏念夏用干毛巾擦着她湿漉漉的头发。
突然发现小雨正盯着镜子发呆。“怎么了？”
小雨伸出小手，碰了碰镜子里自己的脸。
“原来……我长这样啊……”
她转头看向苏念夏，“妈妈，我好看吗？”
苏念夏的眼泪终于决堤。
她把小雨搂进怀里。
在孩子散发着肥皂清香的发顶印下一个吻。
“好看，我们小雨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姑娘。”
院子里，陆沉舟和陆父正在搭一张小木床。
陆小军抱着自己的枕头跑过来。
“爸爸！让妹妹睡我上铺吧！”
陆父敲钉子的手顿了顿：“小军，你是哥哥了。”
小男孩挺起胸膛：“我知道！我会保护妹妹的！”
说着神秘兮兮地凑到陆沉舟耳边。
“我藏了半块桃酥在抽屉里，明天给妹妹吃。”
月光透过新糊的窗纸。
温柔地洒在小床上。
小雨躺在松软的被窝里。
身上盖着陆母亲手缝的小花被。
全家人围在床边，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睡吧。”
苏念夏轻轻拍着她，“妈妈在这儿。”
小雨的眼皮开始打架。
却还强撑着：“明天……真的还能见到你们吗……”
陆沉舟单膝跪在床前。
郑重地握住她的小手。“我以军人的名义保证。”
孩子终于安心地闭上眼睛。
嘴角还挂着甜甜的笑。
陆母轻轻放下蚊帐。
突然发现小雨的手里还攥着苏念夏的一根手指。
五个大人轻手轻脚退到门外。
陆小军己经趴在陆父肩上睡着了。
“这孩子……”
陆母用围裙擦着眼睛。
“明天我去扯块花布，给她做身新衣裳。”
陆父默默从怀里掏出个布包。
“用这个钱。”
里面是他这个月的伤残补助金。
苏念夏望向窗内熟睡的小身影。
突然感觉陆沉舟从背后环住她的腰。
他的下巴抵在她肩头，呼吸有些重。“念夏，我们……”
“我知道。”
她覆上他的手背，“我也是这么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