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伴随着这声低沉的呼喊，旁边那扇原本紧闭的小门突然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推开一般，缓缓地打开了。
紧接着，一只苍老的手从门缝中伸了出来，那只手背上布满了青筋和褐色的老人斑，仿佛岁月在上面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李平安甚至来不及多想，他紧紧地抱着怀中那滚烫如炭的平玉，毫不犹豫地一头钻进了那扇小门里。
平乐则在后面踉踉跄跄地紧跟着，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就在他们刚刚踏进小门的一刹那，只听得“咔嗒”一声轻响，那扇门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着，迅速地合拢了起来。
随着这扇门的关闭，外面那嘈杂的追捕声也像是被一堵厚厚的墙壁隔绝开来，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平安定了定神，这才开始打量起这个房间来。
这是一间看起来毫不起眼的中药铺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香，那是陈皮、当归等各种草药混合在一起的独特味道，有些苦涩，却也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
柜台后面站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他正手持着一根青铜捣药杵，不紧不慢地研磨着什么东西。随着他的动作，石臼里不时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咚咚”声，仿佛整个房间都在随着这声音微微颤动。
“裘老爷子，”引他们进来的那个年轻人低声说道，语气中透露出一股明显的恭敬，“这就是李默然的儿子。”
听到这句话，那老者缓缓地抬起了头，他那原本浑浊的双眼突然闪过一丝精光，就像是被点燃的火折子突然迸出了火星一般。他凝视着李平安，好一会儿才放下手中的药杵，然后用他那枯瘦如柴的手指在衣襟上轻轻擦了擦，说道：“放里屋吧。”
李平安顺着老者的指示看去，只见里屋的门半掩着，里面点着艾草，青白的烟雾在房梁间缭绕，给人一种朦胧而神秘的感觉。
走进里屋，一张简易的病床摆在正中央，床单虽然己经洗得有些发白，但却异常干净，显然是经常有人打理。
李平安将平玉小心放下，这才发现引路的年轻人有些面熟——是黑市那个卖香烟的摊主！只是此刻他摘了毡帽，露出清秀的眉眼。
"你是..."
"裘小乙，"年轻人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地下交通站的。"他转身从药柜取出一盏油灯，灯光映照下，墙上密密麻麻贴着各种人体穴位图和泛黄的药方。
裘老爷子己经给平玉把完脉，布满皱纹的脸上神色凝重："热毒攻心，兼有邪祟。"
他翻开平玉的眼皮，指腹轻轻撑开那薄薄的眼睑，"瞳孔泛青，是中毒之兆。"
"能治吗？"李平安声音发颤，手指不自觉地掐进掌心。
老者没回答，转身从药柜取出一排银针和几个青花瓷瓶。
他点燃酒精灯，蓝色火苗舔舐着银针，将其烤至微红，然后快如闪电地刺入平玉的十宣穴。黑血顿时从针孔渗出，在苍白的皮肤上蜿蜒如蚯蚓，散发出诡异的甜腥味，像是腐烂的樱花混着铁锈。
"果然是'樱雪'。"裘老爷子冷笑，银针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日本人把鼠疫杆菌和雪毒混制的玩意儿。"
李平安心头一震。在现代史料中看过，日军确实研发过代号"樱雪"的生化武器，但具体成分仍是谜。没想到在这个时空，竟亲眼见到了受害者。
裘小乙端来碗墨绿色的药汁，碗底沉着几片形状古怪的草药："老爷子特制的解毒汤，用了百年何首乌和雪山灵芝。"
灌下药汤后，平玉的呼吸渐渐平稳，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裘老爷子又处理了平乐的骨折，手法娴熟得令人惊叹。他取出一块黑乎乎的药膏，在火上烤软后敷在伤处，再用竹板固定。
"三天别沾水，"老者嘱咐道，"这'黑玉断续膏'是少林秘方。"
"多谢救命之恩。"李平安郑重鞠躬，额头几乎触到地面。
"不必。"老者摆摆手，袖口露出腕上一道狰狞的刀疤，"你父亲救过我们全村。"
他指了指墙上泛黄的照片——1937年的南京，年轻的李默然站在一群难民前，手里举着红十字会旗帜，身后是燃烧的民房。
李平安这才明白，父亲的身份远比他想象的复杂。照片一角还有个模糊的身影，虽然像素不清，但那挺拔的站姿分明是年轻时的程廷华。
"令尊和程师父，当年在南京救了八百多人。"裘小乙低声道，手指轻抚照片边缘，"中岛健当时是防疫给水部的军官，专抓'实验材料'..."他的声音突然哽住，眼里闪过一丝痛楚。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砸门声，木门被撞得"砰砰"作响。裘小乙脸色大变，手中的药碗差点打翻："侦缉队的！"
裘老爷子迅速拔掉平玉身上的银针，从药柜暗格取出个小瓷瓶，瓶身贴着张褪色的红纸，上书"还魂散"三个朱砂小字："这是最后一点'还魂散'，能压制毒性三天。"
他塞给李平安，枯瘦的手指如铁钳般有力，"去找李克昌，只有他知道解毒配方。"
"可他不是..."
"快走！"裘小乙拉开后窗，冷风夹着雪花灌进来，"翻过墙就是染坊，从下水道能出城！"
李平安抱起平玉，平乐咬牙跟上。刚翻出窗外，就听见前门被撞开的巨响和裘老爷子的怒骂声："狗汉奸！"紧接着是"砰"的一声枪响。
李平安强忍着想要回头的冲动，紧紧地握着弟妹们的手，毫不犹豫地钻进了那散发着阵阵腥臭的下水道。
黑暗的甬道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污水中发出的“哗啦哗啦”声。
平乐的呼吸声越来越沉重，仿佛每一步都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李平安一只手紧紧地抱着己经昏迷不醒的平玉，另一只手则搀扶着弟弟平乐，艰难地在齐膝深的污水中前行。
污水的冰冷和浑浊让他的双腿渐渐失去知觉，但他不敢停下，因为他知道，一旦停下来，他们就可能被后面的追兵抓住。
突然，一只老鼠从他的脚边窜过，吓得平乐尖叫一声。
李平安连忙安慰他：“别怕，只是一只老鼠而己。”
然而，远处隐约传来的警哨声和皮靴踏水的声音，却让他们的心跳瞬间加速。
“大哥……我走不动了……”平乐的声音带着哭腔，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李平安的心中一阵酸楚，但他还是坚定地鼓励道：“坚持住，平乐！我们不能被他们抓住！”
他感觉到平乐的身体在不断地往下滑，于是他更加用力地搀扶着他，同时说道：“还记得爸爸教我们的《正气歌》吗？我们一起背，这样就不会觉得累了。”
平乐艰难地点了点头，然后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天地有正气……”
“杂然赋流形……”李平安立刻接上，他的声音在黑暗的隧道里回荡着，仿佛给了他们一丝光明和希望。
两人就这样一句接一句地背着《正气歌》，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每一句诗都像是一股力量，支撑着他们继续前行。
污水浸透了棉裤，冰冷刺骨，但谁也没停下脚步。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微光，像黑夜中的一颗孤星。
爬出下水道口，他们己到城外护城河边。
残月如钩，照在结冰的河面上。
平乐瘫坐在雪地里，大口喘着气："接下来去哪？"
李平安望向远处起伏的山峦，那里有座古寺的轮廓隐现："西山卧佛寺。"这是他与徐慧真约定的紧急汇合点，寺里的知客僧是地下党联络员。
他摸了摸怀中的"还魂散"，又看看怀中昏睡的平玉。
三天时间，他们必须找到李克昌——那个谜一样的双面间谍，或许掌握着拯救平玉的最后希望。
远处的北平城笼罩在夜色中，而东方的天际线己经泛起一丝鱼肚白。
黎明将至，但最黑暗的时刻或许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