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安握着话筒的手猛地一紧。中岛组的联络暗号!他刚想追问细节,身后传来一个清脆利落的女声:“李技术员好大的架子,让人白等半小时。”
丁晓雅斜倚在传达室的门框上,辫梢还沾着星星点点的铁粉。她扬了扬手中一本厚厚的外文书:“《苏联转炉炼钢技术》,图书馆最后一本,差点被人抢走。”
走在被矿渣染黑的小路上,丁晓雅的步伐和她说话一样干脆利落:“你上午那个关于氧枪角度的提议很专业,学过流体力学?”
“农村打铁打出来的土经验,”李平安踢开路上碍事的矿渣块,“斜着吹氧气能搅动钢水,就像…就像我娘擀面条时,斜着推擀面杖更省力、面更匀。”
丁晓雅突然停下脚步。
暮色西合中,她的眼睛亮得出奇:“知道吗?就凭你这个‘土办法’,苏联人可是花了整整三百万卢布做实验才验证出最佳角度!”她变戏法似的从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里掏出个铝制饭盒,“尝尝?我自己腌的雪里蕻。”
咸菜爽脆中带着一丝微苦,像极了李平安此刻的心情。他简单讲述了平玉的遭遇,隐去了惊心动魄的细菌战部分。
丁晓雅默默听完,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像投下一颗石子:“我父亲是七三一部队的幸存者。”
饭盒“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李平安这才注意到,在昏暗的光线下,她左手小指赫然缺了最末一小节——和他记忆中母亲的手一模一样!
“所以,我一见你就觉得…有种说不出的亲切,”丁晓雅弯腰捡起饭盒,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你身上有股劲儿,跟厂里那些对苏联专家唯命是从的人不一样。”
她指向远处在夜色中依旧灯火通明、喷吐着烟火的平炉车间,“知道部里为什么这么急着推广氧气顶吹炼钢?”
“不是说要‘赶英超美’吗?”
“因为我们在朝鲜战场缴获的美军炮弹壳,”她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化验出来比我们的炮弹壳硬度高了20%以上!秘密就在钢水里——人家用的是氧气顶吹钢!而这项技术的关键,”她盯着李平安的眼睛,一字一顿,“你父亲李振邦,1944年就在奉天兵工厂秘密试验过!”
李平安如遭雷击,呆立当场。他翻看过无数遍父亲的档案,从未有过关于这段历史的只言片语!
“这里有份资料。”丁晓雅从厚厚的俄文书中抽出几张复印得有些模糊的纸页。发黄的日文文件抬头赫然是《奉天制钢所氧吹法实验报告》,负责人签名栏里,正是父亲的名字:李振邦。
“你父亲被迫为日军工作期间,暗中改进了技术参数,把关键数据通过太行山的地下交通线,秘密送给了重庆方面。”她的指尖用力点在文件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小花押上——那正是父亲日记本扉页上反复出现的独特标记!
厂图书馆灯火通明。
两人在长条桌旁摊开苏联提供的图纸与奉天旧报告的复印件,借助放大镜仔细对比。他们惊讶地发现,苏联目前的技术方案与父亲当年的设计思路惊人地相似,主要区别只在于多了一个水冷氧枪的结构。
“我们完全可以在现有平炉基础上进行改造!”丁晓雅兴奋地用铅笔在草图纸上飞快勾勒,“你看这里,用厂里报废的锅炉耐压管改制氧枪主体,成本低廉,强度也足够…”
闭馆铃声响起时,一套因地制宜的平炉改造方案己然成型。李平安送她到女工宿舍楼下,丁晓雅忽然停下脚步,低声问道:“你妹妹平玉…她是不是有某种特殊的体质?”
“什么意思?”李平安心头一紧。
“陈教授是我研究生时期的导师,”她犹豫片刻,似乎在权衡措辞,“他私下告诉我,在平玉的血液样本里,检测到一种极其罕见的特殊酶…这种酶,似乎能高效分解某些…特定类型的化学战剂。”
李平安的心跳骤然加速。
这不正是“樱花”解毒剂最关键的活性成分?他刚要追问详情,宿舍楼后幽暗的阴影里,突然飘来一阵断续而诡异的旋律——是《樱花谣》!
丁晓雅显然也听到了,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这曲子…我父亲说过…七三一部队当年就常用它来…” 琴声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
李平安立刻追向楼后,但那里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水泥地上,静静躺着一支黄铜口琴。他捡起来,琴身侧面,一个菱形的复杂纹章在月光下泛着阴冷的光——菱纹会的标志!
次日清晨的车间例会,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陈专家拍着桌子,断然否决了李平安和丁晓雅提出的改造方案:“没有苏联专家的签字认可,谁也不许擅自改动平炉结构!这是原则问题!”
“但是陈工,我们做的流体模拟测试表明,斜角吹入能显著提高氧气利用率,减少炉衬侵蚀…”丁晓雅据理力争。
“丁技术员!”厂长厉声打断,“注意你的身份和纪律!”
李平安沉默地站在角落,目光锐利地观察着陈专家的表情变化。当丁晓雅提到“奉天制钢所”五个字时,他清楚地看到陈专家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尽管他掩饰得很快。
散会后,李平安不动声色地尾随陈专家进了厂区角落的厕所。他故意将那支菱纹会口琴放在洗手台最显眼的位置。
“这是…谁的?”陈专家洗手时,目光扫过口琴,身体猛地僵住。
“昨晚在女工宿舍后面捡的,”李平安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仿佛随口闲聊,“听说您早年留学日本时,东京帝大化学系有位很有名的中岛健教授?”
镜子里的那张脸瞬间失去了血色。陈专家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腰重重撞在冰冷的陶瓷洗手台上:“你…你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