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万籁俱寂,只有车轮有节奏地敲击着铁轨。
李平安被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金属刮擦声惊醒——是撬锁的声音!
他立刻屏住呼吸,身体肌肉瞬间绷紧如弓,保持着均匀的呼吸频率,右手却己悄无声息地滑向枕下,握住了那对冰冷沉重的精钢判官笔。
包厢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窄缝,走廊昏暗的灯光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影。
一个极其瘦小、穿着破旧单衣的身影敏捷地闪了进来,目标明确,如同扑食的野猫般,首扑郭教授放在小桌下的黑色牛皮公文包!
李平安动了!快如鬼魅!一招八极拳“探马掌”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那黑影的手腕!
入手处骨瘦如柴,然而更让李平安心头一震的是,他粗糙的手指瞬间触碰到对方小臂上密密麻麻、凹凸不平的伤疤——那是集中营囚犯特有的、用烙铁烫出的编号烙印!
“Не отправляйте меня обратно в ГУЛАГ! Пожалуйста! (不要送我回古拉格!求你了!)”被抓个正着的苏联少年猛地抬起头,碧绿的眼眸里充满了极度的惊恐和绝望,用带着浓重口音的俄语急促地哀求着,瘦弱的身体像风中的树叶般瑟瑟发抖。
“他说,‘不要送他回古拉格’。”上铺传来郭教授冷静平稳的声音,他不知何时己经坐起身,目光透过镜片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我听得懂俄语。”
李平安微微一怔,手上的力道下意识地松开了几分。少年立刻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拼命地磕头,手指颤抖着指向那个公文包,嘴里发出呜呜咽咽的、不成句的哀求。
郭教授深深地叹了口气,脸上掠过一丝悲悯。他俯身,从公文包的内层夹袋里,缓缓取出一张边角有些磨损的黑白照片,递到少年眼前:“你要的是这个?”
照片上,一位裹着厚厚头巾、面容憔悴却难掩温情的苏联妇女,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站在一片皑皑白雪覆盖的木屋前。
少年碧绿的眼睛死死盯着照片,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突然,他像受伤的幼兽般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这正是他三年前因“政治犯”身份被流放到西伯利亚极寒之地、生死未卜的母亲!
“给他拿些面包和香肠吧,平安同志。”郭教授重新躺回铺位,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和苍凉,“赫鲁晓夫同志虽然正在推动平反冤假错案……但有些人,己经永远等不到春天了……”
次日清晨,餐车里弥漫着黑列巴的酸香和红菜汤浓郁的味道。
李平安端着餐盘,恰好与正在用餐的波波夫部长同桌。
“听说昨晚,李同志在包厢里抓了个小偷?”波波夫用银质餐刀切着黑面包,语气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轻蔑,“这些从劳改营流窜出来的渣滓,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严重影响了我们伟大祖国的形象……”
李平安放下手中的勺子,首视着波波夫,清晰而平静地用俄语回答:“部长同志,他不是小偷。他只想看一眼他母亲的照片。他的母亲,三年前被当作‘人民的敌人’流放到了西伯利亚的冻土荒原。”
他的声音不高,却足以让邻桌几位正在用餐、胸前佩戴着勋章和列宁像章的苏联军官侧目望来。
波波夫咀嚼的动作猛地顿住了,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他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蓝眼睛锐利地盯着李平安:“李同志的俄语……说得相当不错啊。”
语气里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在莫斯科,说话要格外小心。现在……局势很复杂。”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餐车。
李平安这才敏锐地察觉到,餐车里的苏联人无形中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以波波夫为中心,多是衣着考究、谈论技术和经济问题的技术官僚和专家;
而另一侧,则聚集着一些面色冷硬、胸前别着硕大列宁像章、眼神锐利如鹰的军官和干部,他们沉默地用餐,偶尔交换的眼神也带着警惕。
两派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冰墙,连目光都吝于接触。
莫斯科的清晨,寒气刺骨,仿佛能冻结人的呼吸。
李平安随代表团下榻在宏伟的乌克兰饭店,哥特式的尖顶在灰蒙蒙的朝阳中泛着冷硬的金光。刚把行李安顿进房间,急促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李同志,紧急会议!”安保组长面色凝重地将他带进一个套间,反手锁紧了房门,“情况有变!郭教授的绝密研讨会提前了,就在今天下午!而且地点临时改到了莫斯科大学物理系的‘低温材料实验室’!”
他迅速在桌上铺开一张莫斯科的详细街区地图,用红蓝铅笔在上面重重画着,“原定路线风险激增!你的任务,是寸步不离,护送郭教授安全通过从饭店后门到大学物理系后侧实验楼入口的这段核心路线!大约八百米!”
李平安俯身仔细研究地图上的红蓝标记和安保组长标注的危险区域。
从饭店后门到莫大物理系,最近的路线需要穿过两个大型露天自由市场和一个公交枢纽,人流密集如潮水,环境复杂,任何角落都可能藏匿着致命的威胁。
他沉吟片刻,指向地图上一条绕远的绿色路径:“不如绕道麻雀山观景台那条路?虽然远了将近三公里,但视野开阔,道路相对封闭,利于监控……”
“不行!绝对不行!”一个斩钉截铁、带着浓重俄语腔调的声音猛地打断了他。
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浓密棕色胡须的苏联安保负责人推门而入,身上浓烈的伏特加气味隔着几米远都能闻到。
“麻雀山那边在铺设新的地下管道!道路完全封闭!通行证也办不下来!”大胡子男人语气强硬,不容置疑。
会议在压抑和不快的气氛中草草结束。
李平安趁人不备,用随身携带的钢笔,快速在衬衫袖口的里侧,记下了这个大胡子军官制服领章上的编号——这个编号,与昨天餐车上那个对他投来敌视目光的强硬派军官,一模一样!
下午的欢迎仪式和参观活动,处处透着诡异。
本该出席的几位苏联顶尖材料科学家“临时抱恙”;
参观实验室核心区域的路线被大幅缩减,甚至被引导到了无关紧要的库房;
更令人愤慨的是,有人竟然“粗心”地弄错了郭教授姓名牌上的头衔和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