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光初绽时,韩玄己带着秦猛站在了东城镇抚司的门前。
丈许高的青砖围墙如铁桶般将整个衙署围住,墙头插满黑底金纹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正门是两扇厚重的玄铁木门,其上钉着九排碗口大的铜钉,正中悬着一块乌木鎏金匾额,上书“东城镇抚司”五个苍劲大字,笔锋如刀。
门前立着两尊丈余高的石雕狴犴,怒目圆睁,獠牙森然,仿佛随时要扑下来噬人。八名身着玄色劲装的差役分列两侧,腰间配着制式横刀,刀鞘上的云纹在晨光下泛着冷芒。
“我的乖乖……”秦猛不自觉摸了摸下巴,“这排场比临川郡气派多了。”
见二人走近,为首的班头懒洋洋地抬起眼皮:“衙门重地,闲人免进。”
秦猛正要发作,韩玄抬手制止。他从怀中取出朱砂官文,轻轻一抖,锦缎卷轴在晨光中展开,露出鲜红的官印。
“新任东城总差司韩玄,前来赴任。”
那班头顿时变了脸色,慌忙单膝跪地。其余差役手忙脚乱地跪倒一片。檐角铜铃被晨风吹动,叮叮当当的声响衬得场面愈发尴尬。
“都、都怪小的有眼无珠……”班头额头渗出冷汗,“大人请……”
韩玄收起官文,目光扫过众人:"诸位恪尽职守,何罪之有?"说罢迈步踏上台阶,靴底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跨过门槛,眼前豁然开朗。十丈见方的校场上,数十名差役正在晨练,刀光剑影间呼喝声不绝。见有生人进来,一个络腮胡汉子提着未开刃的朴刀走来:“什么人擅闯……”
话音未落,那班头己气喘吁吁追上来:“郑差头,这位是新任总差司韩大人!”
校场上的操练声戛然而止。郑差头手中的朴刀“咣当”掉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远处廊下正在擦拭刑具的几个差役也僵在原地,有个年轻差役手中的铁链滑落,在青石板上拖出刺耳的声响。
“下官郑大虎,参见总差司!”郑大虎慌忙行礼,络腮胡上还沾着早膳的油星。
韩玄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校场。晨光下,兵器架上的刀枪泛着寒光,沙地上的脚印纵横交错,角落里几个木制刑架空空如也,却透着森然之气。
“大人远道而来,下官有失远迎。”
一个身着墨绿官袍的中年男子从正堂快步而出,腰间玉带叮咚作响。他行礼时,只是敷衍地拱了拱手,“下官东城差司周文焕,见过韩大人。”
韩玄注意到他行礼时眼中闪过的不屑,却不动声色:“周差司,不知副总差司何在?”
周文焕干笑两声:“李大人身子不适,今日告假了。”他特意加重了“李大人”三个字,小指上的金戒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秦猛浓眉一竖,正要发作,被韩玄一个眼神制止。
“既如此,带本官去看看案卷房。”韩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周文焕脸上笑容僵住:“这个……案卷房正在整理……”
正说话间,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只见一个身着靛青色官袍的中年男子大步走来,身后跟着几个差司。那人面容阴鸷——正是副总差司李德明。
“本官听说新上任的总差司到了?”赵德明声音洪亮,却带着明显的讥讽,“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好让本官准备迎接啊?”
校场上顿时鸦雀无声,连风声都仿佛静止了。韩玄面不改色,缓缓从怀中取出官印:“李大人身子不适,还是多休息为好,本官特许放三天假期。”
李德明脸色一沉,眼中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他死死盯着那方官印,最终只是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晨风吹过校场,卷起几片枯叶,所有人都知道,这场无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周文焕等几位差司尴尬地站在原地,额头渗出细汗。韩玄收起官印,淡淡道:“现在,带本官去案卷房。”
“是,大人。”周文焕拱手应道。
李德明不在,他可不敢得罪韩玄这位上官。
周文焕领着韩玄穿过校场,青石板路在晨露中泛着湿滑的光。案卷房位于衙门西北角,是座独立的青砖小楼,门前两株老松投下斑驳的阴影。
“大人请。”周文焕掏出钥匙时,韩玄注意到铜锁上有新鲜的划痕。门轴转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显然许久未用。
推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秦猛打了个喷嚏,惊起梁上几只蜘蛛。阳光透过窗棂,照亮漂浮的尘埃,也照出地上几道新鲜的脚印——有人近期来过。
“上月刚整理过……”周文焕用袖子擦了擦额汗,“按《大景刑律》分门别类……”
韩玄指尖抚过书架,突然停在某处。一册《东城治安录》的封皮上,赫然留着半个油手印。他抽出卷宗,内页记录明显被涂改过,墨迹新旧不一。
“这是?”
周文焕脸色煞白:“定是……是书吏粗心……”
“好个粗心。”韩玄冷笑,突然将卷宗拍在案上。
秦猛忽然蹲下身,从柜底摸出个锦囊:“头儿,你看。”
锦囊里装着几颗金豆子,底部绣着“李”字。韩玄目光一凛——这是典型的贿赂之物。
“周差司,”韩玄掂着金豆,“案卷房里还收礼?”
周文焕的嘴唇哆嗦着,腰间玉佩突然“啪”地掉在地上,摔成两半。他慌忙去捡,官帽却撞在架角,碰落一摞卷宗。
哗啦啦的声响中,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李德明愤怒的呵斥:“谁准你们动案卷的!”
韩玄转身时,正对上李德明阴鸷的目光。这位副总差司的右手按在刀柄上,腕间一道伤疤在袖口若隐若现。
“李大人病愈得真快。”韩玄语气平淡,“本官正在查看东城治安的卷宗,可惜……”他晃了晃涂改的案卷,“被书吏‘粗心’弄脏了。”
李德明腮帮子绷出青筋,眼中闪过一丝阴冷:“韩大人新官上任,还是该先熟悉司内人员,循序渐进才是正理。”
韩玄目光沉静,却寸步不让:“本官既为东城总差司,便是一方主官,岂能不掌控全局?”他指尖轻敲案卷,声音不疾不徐,“若连案卷都看不明白,还谈什么治理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