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城区扩大导致出来的城关镇或者城关村,没有具体的名字,甚至在行政区域管理上的划分,也很是模糊。
这不仅导致居住在这里的人员杂乱,遍及三教九流流,同样导致道路错乱复杂,路况糟糕。
一辆在整个富县屈指可数的桑塔纳,停在泥泞不堪的土路上。
黄色泥点落在银灰色车身上,十分显眼。
在这辆桑塔纳后面,则是跟着一辆山城产的长安微型面包车。
彭强带着我走过去时,那面包车中一下探出好几个脑袋来。
“彭强,你刚刚说里面在打架,是这个弟娃打赢了不是?”
“这弟娃颈子上是遭那个娼妇啃的蛮?”
“哎哟,这才是爱之深啊……”
他们年纪不大,好几个应该和我差不多,甚至有一两个人,年纪比十九岁的我更小。
他们言语轻浮,取笑,打趣着我。
彭强没有理会他们,只是带着我走到那银灰色的桑塔纳旁,轻轻敲打副驾驶车窗。
车窗降下一条缝来,一个浑厚的男人声音从里面传出。
“强娃儿,带着他上车啊。”
彭强拉开汽车后座车门,我和他一起坐上去。
这是我第一次坐汽车,里面有烟草燃烧,被人吸入腹中在吐出来时,沾染口气后的气味。
桑塔纳的后座,在当时来说十分宽敞,只是身上雨水混血书的衣服裤子,让我很局促。
上车后双腿夹在一起,小心翼翼看着前面副驾驶的人。
不等我开口,问他是谁,为什么要见我。
一张因太阳暴晒过度,呈现黑红色,如最勤劳庄稼人一样的脸,映入我眼中。
同时,粗糙满是茧子的手,捏着一根国宝烟,送到我面前来。
“峰娃儿,一转眼长这么大了不说,还邀不起台得很,听强娃儿说你在家外头和人打生死架啊。”
(邀不起台:有调侃挖苦之意,有耍大牌,装的意思)
我有些茫然,这人开口与我说话,显得十分熟络亲切。
但我搜肠刮肚,从亲戚到邻居,从这郊外再到很多年没回去的老家,硬是想不起眼前这人是谁。
原本我不抽烟,但他递烟过来时,我竟鬼使神差的接过来。
“这……这位叔,你认识我啊。”
我捏着烟,小心翼翼问道:“可能是我还有点昏头,真没想起来叔你是谁,要不提醒我下?”
他一只脚翘在挡风玻璃上,身子半躺,依旧保持递烟过来时侧头的动作。
这是一种审视的目光。
明明跟个老农民一般,但在他这种目光下,我居然有种没有穿衣服,毫无秘密的透明感。
“那时候你可能还不记事,我去你家吃过几次饭。”
在我特别小的时,我确实记得经常有人去我家跟我爸吃饭喝酒。
只是从我上学,真正记事开始,己经没有人再去我家。
我确实不记得了。
嗤啦——
砂轮摩擦打火石,泛出点点火星,引燃油气混合物。
彭强举着打火机,凑到我面前,示意我点烟。
我笨拙的把烟咬在口中,低头凑近火苗,不过当打火机正要舔舐上国宝烟时,我连忙按照我见过的场景,抬手护住火苗。
这是我第一次抽烟,并不会过肺,只是单纯将烟雾吸入嘴巴中再吐出来。
俗称抽憨包烟。
彭强笑了几声,不过随着开车那人和前面副驾驶跟我说话的‘老农民’各自点上烟,他也就神情一肃,没有继续笑。
“先去城南那边的卫生站。”
副驾驶那人这么念叨一句后,回过头去,没有继续同我讲话。
我默默以憨包的姿态,抽完一整根国宝烟。
桑塔纳摇摇晃晃,行驶过这破烂的城关镇,走上大马路。
同时雨过天晴,瓢盆大雨停止,厚重云层散去。
晴空万里,苍穹湛蓝。
到县城后,这个一脸枣红的中年人,将我放到卫生站门口。
我很识趣的下车:“谢谢叔。”
他满不在意的笑笑:“说谢不用了,我这也是凑巧,本来今天是准备找你老汉喝喝酒,说说话。”
“彭强去请你老汉没请到,刚好碰见了而己。”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叔,你找我老汉做啥子啊?”
厚重的烟雾,从他口中飘出,然后再被鼻子吸进去,最后口鼻一起冒烟吐出来。
“没什么大事,还是你的事情,罗南不是要找你还钱吗,你老汉找我让我和罗南打个招呼,不要为难你。”
“今天顺路,刚好准备通知他一声事情办好了,顺带喝喝酒。”
我默默地点头,“那可能要等几天哦,我爸去攀市那边了,一时半会可能回不来。”
他笑了笑,“又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好多年没一路耍,想着找他喝杯酒。”
“身上有钱没有?”他把话题岔开的同时,两根指头夹着一张一百块递给我。
我一阵手忙脚乱,“有有有,我自己有钱呢,不麻烦叔了。”
手从裤兜抽出来,捏住一把钱,有十块,有两块,零零散散将近二百。
这是出门前,我从母亲抽屉中拿的,一分没留。
只是这钱被血水和雨水淹到,不成个样子。
一时间,有些尴尬。
他把那一百块塞进我手里:“行了,先去把你脖子看看,其他的不要管了,大人的事情跟你没什么关系。”
一句话后,他轻轻挥手,示意我先去卫生站处理脖子上的伤口。
引擎轰鸣声响起,桑塔纳调头。
我看着这两辆车远走,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这人和我父亲的关系,应该算不上好才对,要是真像是他说的那样,特意来找我爸喝酒,不可能带着这么多人,也不可能走到门口了都不进去坐坐。
反而是让彭强进门去找我父亲。
从他说话,以及他手下这个彭强做事风格来看,他明显是个江湖人。
而一个江湖人,绝对不会做出到了自己朋友家门口,会因为门庭落魄,坐都不愿意进去坐坐的事情来。
一时间,我有些好奇他和我爸是什么关系。
这好奇,首到那‘兽医’用镊子夹住一团浸泡酒精的棉花球,在我脖子伤口上来回擦拭,疼得我额头冒汗才消失。
“弟娃,你这是怎么搞的。”
我咬牙切齿挤出一句,“被人咬的……师傅,你轻点要得不……你这棉花球有点嗷人啊……”
(嗷:咬)
卫生站的医生,跟没有听到我后面的话一样,棉花球依旧来回擦拭。
只是咂咂嘴:“被人给啃的……那你这个光包一下怕是不得行哦,要吊点药水,不然怕遭感染哦。”
我只希望这个兽医,把那破棉花球扔了。
“那要多久啊?”
“快当,吊一两个小时就行。”
伤口简单包扎后,医生拿出两瓶药水,开始给我挂水。
一共两瓶药,我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坐在小板凳上,仰头看着输液管中流动的液体发呆。
一瓶药还没走到一半。
卫生站的大门猛然被拉开,先前离开的那个中年人,带着彭强以及一个年纪与他差不多大,面色白净许多的男人,一同走进来。
他隐隐领先彭强和白净许多中年人半个身位,一马当先向我走来。
这一次,他脸上没有先前那种风轻云淡的笑容,也没有长辈对晚辈的从容。
反而隐隐有种凝重。
我呼吸一顿,慢慢收起笑容,打招呼的话语停在嘴边,没有说出口来。
他距离只剩一步距离时,猛然弯腰。
“刚才你说谢谢我,实际上应该是许超要谢谢我才对。”
“他不仅要谢谢我,还得跪下来给我磕个头。”
一时间,许多念头在我脑海中升起,转瞬又尽数堙灭。
最后浮现在脸上的,只有茫然,“叔,你说啥哦。”
“你和许超也认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