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招待所的电梯间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李为民的皮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犹豫的节奏。
电梯门映出他不断整理领带的动作，金属表面将他的身影拉得细长扭曲。
三楼走廊铺着厚实的地毯，脚步声被完全吸收。
306房门前，李为民的手指在门铃按钮上方悬停了三秒，指腹能感受到塑料按键细微的纹路。
门开得很快，杨莉娅己经换上了居家服——真丝衬衫配宽松亚麻裤，钻石婚戒不见了，左手无名指只留下一圈淡淡的戒痕。
发髻松散下来，几缕卷发垂在锁骨处，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以为你走了。"她侧身让出通道，拖鞋在地毯上留下浅浅的压痕。
房间里的立式空调嗡嗡作响，出风口系着的红绸带不停飘动。
李为民的视线扫过茶几上的茶具——白瓷盖碗边缘有抹茶渍，显然己经独自喝过一轮。
他的手机在裤袋里震动了一下，八成是林雅发来的消息，但他没去查看。
"尝尝？"杨莉娅跪坐在茶几前，热水冲进盖碗激起茶香。
她的手腕悬得极稳，水面刚好到碗口三分之二处，"青龙山的野茶，比店里买的还野。"
李为民小心接过茶盏，指尖碰到杨莉娅的指甲边缘，触感凉而光滑。
茶汤在瓷白映衬下呈现琥珀色，水汽氤氲中他看见杨莉娅嘴角沾了片茶叶碎屑。
"这里..."他指了指自己嘴角示意。
杨莉娅的舌尖飞快掠过那个位置，茶叶碎屑消失了。
李为民的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茶汤在口腔里突然变得滚烫。
"说说水西村吧。"杨莉娅突然切换到工作语气，从公文包取出平板电脑。
屏幕亮起时，李为民瞥见她的壁纸是张古建筑测绘图，密密麻麻的标注像蛛网般铺开。
李为民放下茶盏，瓷器与玻璃茶几碰撞出清脆声响："宗祠的十二根金丝楠木柱，确实有夹层。"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但里面只有些碎银和铜钱，没有兵器图谱。"
杨莉娅的指尖在平板上快速滑动，调出份三维扫描图："省文物局的检测报告。"
她放大某根柱子的截面图，木质纹理间隐约可见规则的几何图形，"这些凹槽...像某种机关？"
窗外突然电闪雷鸣，暴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
雨点砸在窗玻璃上的声音像无数细小的鼓点。
李为民起身去关窗，发现杨莉娅的米色风衣挂在衣帽钩上，袖口还沾着采石场的泥点。
"要变天了。"杨莉娅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近得能感受到呼吸的气流。
李为民转身时，差点撞到她手中的茶壶，壶嘴冒出缕缕热气，在她下巴处形成一小片。
茶几上的手机突然亮起，林雅发来的照片：手术室里，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比着"V"字，背景是正在缝合的伤口。
杨莉娅瞥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扬："林医生技术不错，缝线很整齐。"
李为民的手机锁屏声在安静的房间显得格外响亮。
雨水顺着窗框缝隙渗进来，在窗台上积成小水洼。
杨莉娅突然跪首身子去够书架上的资料，真丝衬衫下摆随着动作掀起，露出一截白皙的后腰。
"这是..."她的声音闷在书堆里，"我收集的明代矿道资料。"几缕发丝黏在她后颈的细汗上，像黑色的蛛网。
李为民接过那本发黄的图册，书页间夹着几张便签纸。
其中一张写着"银矿岭-可能连接水西村宗祠"，字迹娟秀却有力。
他的指尖在粗糙的纸面上，突然摸到某页有凹凸感。
"这里！"两人同时出声。
杨莉娅凑过来时，发梢扫过李为民的脸颊，带着洗发水的栀子花香。
书页上的矿道图有个用铅笔描出的红圈，旁边标注着极小的一行字："张献忠藏银处？"
"我父亲二十年前写的。"杨莉娅的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小字，指甲盖上的珠光在台灯下闪烁，"他是第一批考察水西村的地质专家。"
雷声再次炸响，震得窗玻璃嗡嗡颤动。
李为民发现杨莉娅的肩膀微微瑟缩了一下，但她的表情依然镇定。
茶几上的茶汤泛起细微的涟漪，映出两人靠得过近的倒影。
"所以您来青龙县..."李为民的话没说完。
杨莉娅突然伸手取下他的眼镜，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次。
世界顿时变得模糊，只有她放大的五官清晰可见——左眉梢有颗几乎不可见的小痣。
"叫我莉娅。"她的呼吸喷在他鼻尖，带着野茶的苦涩和薄荷糖的清凉，"现在。"最后一个字消失在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里。
林雅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草莓emoji被雨水的反光模糊成红色斑点。
杨莉娅没有退回安全距离，反而更凑近了些，嘴唇几乎贴上李为民的耳廓："要开免提吗？"
李为民的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心跳声大得仿佛盖过了雨声。
杨莉娅的睫毛近在咫尺，他能数清每一根的弧度。
就在指尖即将触屏的瞬间，电话挂断了，屏幕暗下去前跳出条消息："手术结束，鱼我吃了。"
空调突然切换模式，发出"滴"的提示音。
杨莉娅退回原位，若无其事地整理茶具，她的耳垂红得几乎透明，珍珠耳钉随着动作轻轻摇晃。
"我该走了。"李为民站起身时碰倒了茶盏，残茶在文件上洇开一片。
杨莉娅抢救文件的手与他相撞，两人的指尖同时沾上茶水，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
走廊的声控灯随着开门声亮起，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轮廓交融在一起。
杨莉娅扶着门框，拖鞋里的脚趾微微蜷缩："明天...还去水西村吗？"
雨声突然变大，走廊尽头的窗户被风吹开，雨丝斜射进来打湿了地毯。
李为民的衬衫袖口己经半湿，黏在小臂上："要去，吴老师说有新的发现。"
杨莉娅点点头，一缕湿发黏在她脸颊上。
她伸手拨开时，戒指在门框上轻轻一磕，发出细微的脆响："那...晚安，李局长。"
电梯下行的过程中，李为民在金属壁上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领带歪了，嘴角还沾着茶渍。
他用拇指擦去茶渍，却闻到指尖残留的栀子花香。
招待所大堂的座钟敲响九下，回声在空旷的空间里久久不散。
暴雨中，李为民的黑色公务车像艘搁浅的船，雨刷器徒劳地摆动。
他摸出车钥匙时，发现杨莉娅的茶叶罐还放在副驾驶座上，锡纸表面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手机又震动起来。
这次是徐玉婷发来的加密文件，标题是《1998年救灾物资流向核查报告》。
附件里有张扫描件，冯溪瑶的签名旁边，供货单位盖章处被火烧过，但隐约可见"宏建"二字。
李为民抬头看向三楼窗口，杨莉娅的身影映在窗帘上，似乎正在打电话。
她的肢体语言与平日不同，手势激烈得像在争论什么。
雨幕模糊了细节，只有那抹真丝衬衫的柔光在黑暗中浮动。
车灯刺破雨夜，照见路面翻涌的积水。
后视镜里，招待所的轮廓逐渐缩小，最终被雨水完全吞噬。
李为民打开雨刷器，橡胶条刮擦玻璃的声音像某种规律的叹息，仪表盘显示时间21:17，油量还剩三分之一。
转弯时，茶叶罐滚落到脚踏垫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李为民俯身去捡，突然发现罐底贴着小标签——"赠品：仅供内部品鉴"，日期是上周，落款单位赫然是"省纪委招待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