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黎朝建业二十五年三月初七,春寒料峭。
司徒凝的凤冠被花轿颠得歪了半边,她索性把缀满明珠的盖头掀开条缝,就着轿帘外漏进的月光,啃完最后一口夹着东坡肉的胡麻饼。油纸包窸窸窣窣的声响混在喜乐里,倒像是给这桩荒唐婚事配的滑稽调子。
"小姐!"陪嫁丫鬟丹砂从轿窗塞进个鎏金手炉,"相爷说您要是敢在花轿里看《东坡先生志林》,就把书坊老板的舌头——"
"嘘。"司徒凝咬断缠在书页上的红绳,指尖在"夜饮东坡醒复醉"那行字上,"父亲这会正盯着靖王府的暗桩呢,哪有空管我读什么。"她忽然嗅到空气里若有似无的苦杏味,簪尾在婚服袖口轻轻一划,暗藏的毒粉囊扑簌簌落在锦缎上。
花轿猛地停住,丹砂的惊呼被爆竹声吞没。司徒凝把书卷塞进裙摆夹层时,听见外头司仪尖着嗓子喊"吉时到",语气活像给死人报丧。
靖王府的灯笼红得瘆人,司徒凝踩着满地碎爆竹跨过门槛,忽然踉跄着往右歪去。扶住她的手掌带着薄茧,力道却恰到好处地卡在命门穴。
"王妃当心。"低沉的男声裹着酒气喷在耳畔,"这门槛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去年才砍了棵长了三百年的大树。"司徒凝隔着盖头都能想象楚景轩轻佻的笑,传闻中流连青楼的纨绔王爷,此刻指尖正按着她藏在袖中的毒粉。
司徒凝突然转身环住他的腰:"王爷身上怎么有梅花香?莫不是刚从如意坊回来?"果然感觉到男人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她趁机将半包"七步断肠香"抖进对方衣领。
楚景轩低笑出声,搂着她腰的手骤然收紧:"王妃若是吃醋,明日就把如意坊改成书斋可好?"说话间己经带着她跨过七道门槛,司徒凝数着步数,在第七步时突然脚下一绊。
预料中的搀扶没来,她整个人栽进楚景轩怀里。盖头滑落的瞬间,正对上男人似醉非醉的桃花眼,眼尾那颗朱砂痣红得像要滴血。
"王爷!"丹砂的尖叫和瓷器碎裂声同时炸响。司徒凝瞥见廊下跪倒的丫鬟们面色青白,有个穿靛蓝劲装的侍卫正往梅树后闪——是父亲说的暗卫统领陆昭。
楚景轩突然抄起合卺酒往她领口泼来,司徒凝本能地后仰,酒液却堪堪擦过耳畔,将窗棂上盘踞的壁虎浇了个透。那碧绿小兽抽搐两下,竟化作一滩血水。
"春寒料峭,给王妃暖暖身子。"楚景轩用喜帕擦着手,目光扫过司徒凝袖口隐约露出的毒粉痕迹,"听说王妃六岁就能配出见血封喉的鹤顶红?"
司徒凝歪头笑得天真:"妾身更擅长做东坡肉呢,王爷要不要尝尝?"她指尖悄悄勾起缠在床幔上的金丝,那是方才进门时布下的机关——只要轻轻一扯,整座寒院的暗卫都会中"千日醉"。
窗外忽然传来梅枝折断的脆响。司徒凝转头望去,月光将虬结的枝桠投在窗纸上,竟像极了一具悬空的躯体。她想起父亲说过,容皇太妃就是在这梅阁自缢的,那棵白梅树至今开不出红花。
"王妃在看什么?"楚景轩突然逼近,手中银刀划开她腰间玉带。司徒凝顺势滚到床榻内侧,藏在枕下的《毒经》硌得后颈生疼。
外头更鼓敲了三声,陆昭的脚步声在回廊徘徊不去。司徒凝忽然抓起合卺酒杯掷向烛台,火焰腾起的刹那,她看见梁上垂着半截发黑的麻绳。
"王爷,"她甜笑着扯散自己的发髻,"您说这寒院翻修时,工匠有没有发现...吊死鬼的指甲印?"话音未落,窗外骤然刮起阴风,将贴着"囍"字的窗棂吹得吱呀作响。
楚景轩突然将她压倒在锦被上,酒气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王妃不如猜猜,这床榻用的楠木,够不够雕两副棺材?"他指尖抚过司徒凝颈侧跳动的血脉,那里藏着相府暗桩的联络印记。
司徒凝摸到藏在褥子下的毒针,正要动作,忽然听见屋顶瓦片轻响。她眼珠一转,猛地翻身将楚景轩压在身下:"那妾身先帮王爷试试棺木软硬!"说着一口咬住他衣襟,藏在舌底的解毒丸顺势滚入对方领口。
外头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哼,司徒凝眯起眼睛——父亲派来监视的探子,此刻应该中了她的"含笑半步颠",正躺在梅树下傻笑呢。
楚景轩突然掐住她后颈,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骨头:"王妃可知,上一个在酒里下毒的女人,尸体还埋在梅树底下?"
司徒凝疼得眼角沁泪,却笑得花枝乱颤:"王爷真会说笑,您闻闻这酒..."她突然伸手探向他腰间玉佩,"分明是您自己抹了牵机药的雄黄——呀!"
玉佩应声而碎,青玉中竟藏着半枚虎符。司徒凝瞳孔微缩,这正是父亲要她找的北境兵符。她佯装惊慌地抓起碎片,却在掌心暗运内力,将其中暗刻的铭文印在肌肤上。
"王妃好身手。"楚景轩擒住她手腕的瞬间,外头突然传来丹砂的惊呼。司徒凝顺势将碎片抛向窗外,看着陆昭如猎鹰般掠起接住,嘴角勾起狡黠的笑。
月光透过窗纸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纠缠得像两株嗜血的藤蔓。司徒凝数着楚景轩的脉搏,突然听见他说:"王妃可读过东坡先生的《留侯论》?"
"匹夫见辱,拔剑而起..."司徒凝话音未落,楚景轩突然咬破她耳垂,"此不足为勇也。"血腥味在唇齿间漫开时,她终于摸到褥子下的暗格——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卷《东坡全集》,书页间还夹着容皇太妃的佛经。
三更梆子敲响时,司徒凝突然翻身坐起。她扯下床幔上缀着的东珠,一颗颗扔向屋角铜鹤香炉。第七颗珠子击中鹤眼时,暗门轰然洞开,露出里头堆满卷宗的密室。
楚景轩倚在床头抚掌大笑:"不愧是司徒相的千金。"他忽然甩出袖中软剑,剑锋却挑向司徒凝散落的发簪,"但王妃可知,你袖中藏的'千机散',遇热会变成...唔!"
司徒凝将最后半块东坡肉饼塞进他嘴里:"变成糖霜对不对?妾身特意为王爷改良的。"她望着楚景轩瞬间僵住的表情,终于忍不住笑倒在鸳鸯锦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