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漏声漫过三重彩绘藻井时，楚景轩正倚着醉翁椅剥新橙，指尖沾的柑橘香恰好掩住密信火漆的松烟味。窗外忽有金箔扎的莲花灯顺水漂来，第七盏灯芯泛着诡异的孔雀蓝——这是西戎暗桩入瓮的信号。
"王爷可要听支新鲜曲儿？"如意坊老鸨云姑捧着鎏金唾壶进来，壶底暗格里躺着半片带血的龟甲，裂缝里藏着陇右道的粮价波动。她腕上九转玲珑镯叮当相碰，第三颗翡翠坠子朝西——暗示地窖里那个俘虏己招供。
楚景轩漫不经心地将橙皮掷进错金博山炉，青烟腾起刹那，照见东墙古画摹本某处异样——画中乐伎原本怀抱的曲颈琵琶，竟变成带着西戎纹样的忽雷。他喉结微动，咽下那句己到唇边的暗语，转而用湘竹扇挑起跪坐在茵褥上的绿衣伶人："美人这错琼耳珰，倒是像极了上月大理寺失窃的贡品。"
菱花窗外的雨突然滂沱起来。伶人奉茶时食指在越窑青瓷杯底轻叩三下，楚景轩瞳孔骤缩——这是西戎细作接头的手势。他佯装失手打翻茶盏，趁着擦拭水渍俯身刹那，瞥见她石榴裙下露出的鹿皮短靴，靴筒暗纹分明是西戎亲卫的标记。
楚景轩倚着嵌螺钿紫檀凭几，指尖在鎏金狻猊香炉上轻轻画圈，看着青烟在伶人们的水袖间缭绕。忽然屈指叩响炉耳，三声金石之音尚未落地，十二扇描金牡丹屏风同时翻转，露出背后寒光凛凛的剑匣。
"诸位这出《霓裳羽衣曲》，倒是比上月宫廷刺杀精彩三分。"他笑着拈起颗冰镇葡萄，果皮落地的刹那，第一波剑雨己破空而至。七十二柄柳叶剑穿过正在抛洒的七彩璎珞，精准挑断所有伶人束腰丝绦——十七道密信、五枚毒囊、三块调兵鱼符齐齐坠落，被剑尖钉在铺着波斯毡毯的牡丹纹地砖上。
绿衣花旦腕间银铃突然暴响，楚景轩旋身时第二波飞剑己然发动。这次是九柄形制奇特的吴钩，刃口淬着孔雀蓝的幽光，穿过仍在半空飘荡的鲛绡帷幕，将试图引爆火药引线的三名伶人贯穿咽喉钉上楹柱。鲜血顺着柱面浮雕的缠枝莲纹蜿蜒，恰好填满花蕊处的凹槽，触发暗藏的机关铜镜，将最后一名逃向暗道的伶人照得无所遁形。
"可惜了这双顾盼生辉的招子。"楚景轩叹息着掷出手中白玉酒盏，盏底暗藏的磁石牵动第三波七寸长的鱼肠剑。寒光交错间，那伶人刚揭到一半的人皮面具连着真皮肉被削落，露出额角西戎死士特有的狼头刺青。染血的面皮飘飘荡荡，恰好覆在如意坊戏台题着"忠孝节义"的匾额上。
伶人身上染血的铃舌撞出三记闷响，暗门应声而开，露出里面正在燃烧的密信，火漆印上残存的龙爪纹，分明是东宫属臣的印记。
"替本王给太子带句话。"他笑着将孔雀翎掷进血泊，看着翎毛吸饱鲜血后展开诡异的曼陀罗花纹，"下回安插细作，记得找个会唱《霸王别姬》的——"话音未落，最后一柄悬在梁上的玄铁重剑轰然坠落，将试图传信的机关信鸽连同鎏金鸽笼劈成两半。
"取本王的犀角算筹来。"楚景轩扬声吩咐，云姑立即击掌唤人。八个龟兹舞姬应声鱼贯而入，腰间银铃按《孙子算经》的韵律摇晃，最后停在坎卦方位。楚景轩把玩着算筹上染血的刻度……
水榭东南角的竹帘忽然无风自动，十二盏羊角灯同时转成猩红色。楚景轩抚掌大笑，震落梁间藏着的水精转鹭镜，镜面折射的月光恰照亮屏风后暗道——那里静静躺着三封用西戎文写的密函……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柳青儿
紫檀屏风后传来锁链滑过青铜兽首的碎响，楚景轩用象牙柄挑开垂落的金丝藤纹帘，嗅到熟悉的沉水香里混着铁锈腥气。柳青儿被玄铁链缚在北斗七星状的铜柱上，柱面嵌着的二十八宿星图正对着她眉心那颗朱砂痣——
"王爷可知这金雀舌的妙处？"云姑奉上缠丝玛瑙盏，茶汤里浮着两片淬毒孔雀胆。楚景轩屈指轻弹盏沿，惊起三只藏在暗处的鬼脸蛾，翅膀磷粉簌簌落进灯油，将墙上《璇玑图》映出诡异的青紫色。
柳青儿足踝上的银铃突然发出清越鸣响，七重音阶恰是《破阵乐》变调。楚景轩瞳孔微缩——这是他们约定的绝境暗语，楚景轩眉间划过一丝悲悯……回忆起与柳青儿初见救下她时的情景：多年前陇右道烽燧台下，楚景轩为救她孤身闯入突厥大营受了剑伤。救她的那天，柳青儿正在给突厥可汗用琵琶弹奏的，正是这首《破阵乐》……
楚景轩故作不经意抚过她散落的乌青鬓发，指尖触到发间那支断裂的银丝凤簪，簪尾暗藏的鹤顶红蜡丸早己不翼而飞。
"青州盐商送来的玉版笺，墨色倒是比往昔更润。"他慢条斯理展开染血的账册，突然将整叠宣纸浸入墙角铜匜。浸水处浮现出朱砂绘制的南疆瘴林地图，某个标记着孔雀翎的坐标，正是柳青儿上月初三谎称感染风寒时暗中传递给西戎的密报。
柳青儿喉间忽然溢出段《雨霖铃》的唱腔，尾音却诡异地转成祝酒歌。楚景轩猛然捏住她下颌，窗外适时掠过信鸽振翅声，他想起半月前截获的鸽腿上密信，那些看似凌乱的墨点原是按照她独创的《璇玑谱》排列。
当云姑捧来烧红的烙铁时，楚景轩却将腰间玉佩掷入炭盆。羊脂玉遇火炸裂，露出内里半枚虎符，与柳青儿锁骨处那道陈年箭疤严丝合缝。她终于发出被俘后第一声真正的呜咽，眼中映出多年前陇右道烽燧台下，他为救她孤身闯入突厥大营时，铠甲上凝结的暗红冰霜。
"说吧？你到底是谁？"他忽然笑着掐灭烛火，暗格里机关转动声里，整面墙的画缓缓翻转，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命灯——属于她的那盏正燃着幽蓝火焰……
柳青儿嘴角啐着一丝血迹，看向楚景轩，眸子里闪过一丝狡猾。“王爷莫不是忘了，这八年的相依相伴？听说你新娶了王妃，莫不是忘了我跟你之间的恩情？”
楚景轩故作深情，道：“青儿与我的深情厚谊，自是难忘……”说罢缓缓的靠近那张玲珑似的脸。“只是你这西戎密报竟悄无声息的在本王眼皮底下，悄悄传递了多年，青儿好手段啊！说吧，西戎在这朝堂里，可还有暗桩？”
柳青儿微眯着双眸，似笑非笑的看着楚景轩……“王爷当真是不念这八年恩情了。不知青儿帮你，可有什么好处？”
楚景轩略带玩味的看着柳青儿，道：“比如，留着你给本王……暖床？”
“王爷真真是好兴致……我不过是乱世中一个弱女子，真是有幸得王爷垂青啊！”
“若你和本王合作，本王保证你的安全。”楚景轩在她耳边轻语呢喃。“说吧，为何要帮太子嫁祸司徒净？你莫不是知道，自己的命数将近，所以才故意在宴会上让他们露出马脚？”
柳青儿看向楚景轩，狐媚道：“人各有命，既然王爷己知晓，还问我做什么？莫不是这长夜漫漫，王爷又忆起与青儿的点滴温存了？”
“青儿当真是好胆色，如今都这副田地了还是这么风情万种……”楚景轩挥手示意道：“带上来！”
云姑押上来一个男孩，那孩子哭闹道：“姐姐……”
柳青儿脸色凝重，转瞬笑道：“王爷这是要威胁我？我自当不会辜负王爷的恩情。”
楚景轩拍拍手，示意云姑把孩子带下去。看向柳青儿说道：“青儿可愿招了？”
柳青儿说道：“王爷，我告诉你……”说着，把她那柄银钗从发间取下，奋力插入锁骨间的疤痕处……猩红的血水喷洒，染红了身后的《璇玑图》……
云姑赶紧上前道：“王爷可要传大夫？”
楚景轩淡淡的说道：“不用了，先前她己服了毒药，倒是个烈性的。死也不忘把身份证明毁了。不过青儿你可知道，这多年来传递的密报，每一封都经过本王的手……”云姑看向楚景轩道：“王爷，只是这孩子？”
“这八年的时光让柳青儿笃定本王不会伤这个孩子。”楚景轩挥挥手道：“罢了，送到南召，托付个人家，好生抚养吧……”目光如炬的望着墙上被血污了的画，饶有兴致的说道：本王的王妃，可是许久没回过娘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