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晨雾还在草甸低洼处徘徊,像一条柔软的丝绸被单轻覆在枯黄的草海上。巴特尔大叔己经牵着两匹矮种马在帐篷外等候,马蹄不时磕碰着散落在地上的牛粪块,发出清脆的声响。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熟练地拍打着马鞍,金属搭扣与牛皮摩擦发出规律的"咔嗒"声,仿佛在演奏一首草原晨曲。"今天我们要去观察真正的草原医生。"他神秘地眨眨眼,眼角细密的皱纹里藏着草原人特有的智慧。
骑在马上,雨晴感觉身子随着马背的起伏轻轻摇晃。初升的太阳将草茎上的露珠染成琥珀色,那些透明的水珠里仿佛封存着整个星空的碎片。她注意到脚下的草地并非想象中那般平坦,而是像被巨人的指纹按压过似的,形成起伏的波纹。巴特尔大叔突然拉住缰绳,马匹喷着鼻息停了下来。
"看那些小洞!"巴特尔大叔敏捷地跳下马,动作灵活得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他蹲在地上,用一根弯曲的柳枝轻轻拨弄草根,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婴儿的皮肤。"这是高原鼠兔的家。"他的声音里带着孩童发现秘密般的雀跃,"它们虽然叫'鼠',其实是兔子近亲,你瞧这洞口周围被啃得短短的草茎。"
雨晴屏住呼吸趴在地上,看见一个小巧的灰毛身影从洞里探出头,黑豆般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他们,粉红色的小鼻子不停翕动。鼠兔的耳朵短小圆润,不像普通老鼠那样尖长,这让她想起家里那只胖乎乎的垂耳兔。"它们为什么叫'草原医生'?"雨晴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指,呵出的白气在阳光下闪烁。
"因为它们啃食草根的行为,反而能促进草甸更新。"巴特尔大叔指着远处被啃食过的区域,那里的草虽然矮小但分蘖更多,"看,新草从那些地方长出来更茂盛。"他取出一个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数据,"牧民祖辈就知道这个道理,不过要是数量太多——"他指了指远处的监测站,几个白色小房子在晨光中格外显眼,"我们现在用鹰架代替毒药,这些木杆是为金雕搭的'瞭望台'。"
林秀娟从相机包里翻出相册,屏幕上是一张对比照片:同一片草场,左侧鼠洞密布得像被针扎过的地毯,植被稀疏得能看见黄褐色的土壤;右侧有金雕盘旋的区域,草地郁郁葱葱,鼠兔洞穴分布均匀。"现在牧民会定期记录鼠兔数量,就像给草原做体检。"她轻声说,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这是上个月的照片,那只站在鹰架上的金雕,我们叫它'老白'。"
返回时,太阳己经升高,将草原染成一片金黄。雨晴注意到草甸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堆凸起的石堆,大的如蒙古包底座,小的只有羊羔般大小。巴特尔大叔解释:"每块石头都代表着一个心愿,牧民经过时添一块石头,石堆越高,福气越大。"他牵着马走近一座较大的玛尼堆,石块表面因长期风吹日晒呈现出斑驳的纹理。
雨晴捡起一块光滑的鹅卵石,指腹能感受到岩石上细微的凹凸。当她把石头轻轻放在玛尼堆顶端时,指尖传来一阵凉意,仿佛触摸到了草原古老的记忆。"这些石头是从哪里来的?"她仰头问道,阳光在玛尼堆上投下她长长的影子。巴特尔大叔笑着说:"有的来自河床,有的采自山崖,每块石头都带着自己的故事。"他指向不远处一块刻有经文的石块,"那是我们家三代人轮流添加的。"
风吹过时,玛尼堆表面的小石子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像是无声的诵经。雨晴注意到堆顶有几株顽强生长的草丝,从石缝中探出嫩绿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曳。巴特尔大叔说这是鼠兔洞穴附近的常见景象,因为频繁的挖掘让土壤变得松软,种子更容易扎根。
黄昏降临时,李明远的画架上完成了一幅油画:近景是低头饮水的牦牛群,水面倒映着它们弯曲的犄角;中景是飘动的经幡,彩色布料在风中猎猎作响;远处雪山在夕阳中泛着玫瑰金的光泽,雪线以下是深浅不一的绿色草坡。雨晴站在画前,发现画框边缘还藏着几颗草籽——那是她清晨偷偷进去的,现在己经微微张开了嘴。
"草原教会我们什么?"周明远望着帐篷外吃草的羊群,羊毛在夕阳下泛着金红色的光泽,"是共生。"他指着啃食牧草的牦牛,牛蹄周围的土地被踏实;捕食昆虫的百灵鸟在低空盘旋,翅膀划过空气发出悦耳的鸣叫;疏松土壤的田鼠在洞口进进出出,身后留下一串细小的土粒。"每个生命都在维持平衡。"他补充道。
夜风送来远处悠扬的牧歌,篝火的余烬像星星般闪烁。雨晴从背包里取出素描本,发现前几页画的草图上不知何时落了几根鼠兔的毛发,泛着淡淡的银灰色光泽。她轻轻抚过纸张,忽然明白,这片土地最珍贵的不是草原本身,而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与自然达成的默契——就像牦牛和鼠兔共享牧草,就像藏民和星辰共用夜空,就像她手中渐渐成型的素描,每一笔都暗含着生命的密码。玛尼堆上的石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而远处的鼠兔洞穴里,新的生命正在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