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邕领着骑队,仪容整肃却难掩风尘,踏入北齐巍峨宫阙。
他俯身阶下,将蒲州城外高长恭如何“悍然劫夺”献女一事,沉声奏报。
言语间分寸拿捏极妙,既诉北周“拳拳好意”遭此横劫的委屈,又点明高长恭“藐视君上、擅作威福”的悖逆,更隐隐暗示此乃对齐主威严的公然践踏。
“高!长!恭!”
龙椅之上,高洋齿缝间迸出这三个字。
他面色先是涨如猪肝,继而转为骇人的青白,额角青筋突突狂跳。殿内空气骤然凝固,群臣屏息垂首,冷汗涔涔。
“他算个什么东西!”高洋猛地一掌拍在御案之上,金镶玉的镇纸应声弹起,又重重砸落,发出刺耳声响。
他霍然起身,龙袍袖带翻飞,双目赤红如噬人凶兽,
“朕的旨意是风?周国的献礼是泥?他竟敢……竟敢在朕的眼皮底下,劫走朕亲口允纳的妃子!还是郑元礼那老匹夫的女儿!”
他胸膛剧烈起伏,狂暴的怒气无处宣泄,竟一脚踹翻了身旁侍立的内侍。
那内侍惨呼一声滚倒在地,无人敢扶。高洋犹不解恨,抄起案上那方沉重的端砚,看也不看便朝殿下砸去!
“砰——!”墨汁西溅,碎玉纷飞,污了殿前光洁的金砖,也溅了前排几位大臣的袍角。
众人噤若寒蝉,头垂得更低。
“废物!都是废物!”高洋戟指殿下,声音因暴怒而嘶哑变调,
“宇文将军护送不利,情有可原!可那高长恭,狼子野心!朕看他早存不臣之心!今日敢劫朕的妃嫔,明日就敢提刀上这金銮殿!”
他来回疾走,像一头被困的疯虎,咆哮声震得殿宇嗡嗡作响:
“传旨!即刻点兵!给朕把那逆贼高长恭,连同荥阳郑氏一门……不!九族!给朕统统锁拿进京!朕要亲手剐了他!把那郑氏女投入最肮脏的营妓之所,让她知道违逆朕的下场!”
字字句句,狠戾癫狂,闻者无不心胆俱寒。
宇文邕低垂的眼帘下,一丝极淡的、近乎冰凉的满意之色悄然滑过。
鱼,己咬钩;火,己点燃。北齐这潭浑水,被他搅动起来了。
待高洋发泄稍歇,喘息粗重地坐回龙椅,宇文邕方再次躬身,语气沉痛而恭谨:
“外臣无能,致使贵国生出此等事端,深感惶恐。齐主雷霆之怒,亦在情理之中。只盼陛下保重龙体,早日擒得逆贼,肃清朝纲。外臣使命未成,无颜久留,就此告退,归国复命。”
高洋余怒未消,胡乱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
宇文邕从容行礼,转身退出这充斥着暴戾与杀意的大殿。
殿外天光清朗,他步履沉稳地踏下玉阶,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笑终于浮上唇角。
此行目的圆满达成,齐国君臣离心,高洋与高长恭这对叔侄之间,己然埋下不死不休的祸根。
他翻身上马,勒缰西望北周长安方向,目光深邃悠远。
棋子己落,静待北齐这局棋,如何自乱阵脚,走向他精心预设的终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