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邕率甲士合围小院时，云歌正拈着一枚温热的鸡蛋，眉梢眼角俱是献宝般的雀跃，欲寻高长恭。刚踏出院门，赫然撞见森然阵列，指尖一松，蛋液“啪嗒”碎裂于地，黄白狼藉一片。
宇文邕端坐马上，目光如冰锥刺破这农家烟火，唇边噙一丝冷峭：“探子所言不虚。截得佳人，原是躲在此处……做起了神仙眷侣？” 语带讥诮，寒意凛然。
高长恭广袖微拂，不动声色地将云歌全然掩于身后，脊背挺首如孤松迎雪，声线沉静无波：“宇文将军亲临，意欲何为？” 云歌被他护住，只觉一股暖意自他宽阔的肩背透来，驱散了初时的惊悸。
“意欲何为？” 宇文邕轻笑，眼底却无半分笑意，“高洋己然薨逝，新皇高殷初登大宝。若将二位‘完璧’呈献邺城，不知这位新君，肯出何等价钱酬谢这份大礼？” 他刻意加重“完璧”二字，目光如刀，刮过二人。
高长恭闻言，身形几不可察地一震。那个如阴云般笼罩他十余年的暴君叔父……竟己薨了？心头百味杂陈，是枷锁乍松的微茫，亦是新局难测的凝重，最终只化作眸底深潭一瞬翻涌的暗流，归于沉寂。
云歌心中却猛地一亮！高殷！史书明载，正是这位新君赐予高长恭“兰陵王”的封号！她这行走的《资治通鉴》瞬间高速运转起来。看来宇文邕这老狐狸打的是趁乱渔利的主意。她暗忖：抓我俩去换钱？啧，这买卖可亏得很！且看本姑娘如何用这“通鉴”妙计，搅黄你的如意算盘！
念及此，她深吸一口气，自高长恭身后探出半张脸，面上惊惶褪去，反浮起一丝奇异的镇定，声音清亮，带着点刻意为之的“天真”：
“将军此言差矣！你将我二人捆了送去，只怕非但换不来金银，反会惹一身麻烦，蚀本买卖，智者不为呀！”
她眨了眨眼，努力让眼神显得诚恳无比，“新皇登基，百事待兴，最缺什么？是能帮他镇住场子的宗室名将！你把这么一位‘完璧’的、能打又忠心的堂兄送回去，新皇怕是……感激涕零都来不及，哪还顾得上给你好处？这不是帮北齐稳固江山嘛！替他人做嫁衣裳而己。”
她一番话说得又快又脆，仿佛市井小贩在分析一笔亏本买卖的利害，偏又句句点在北齐新朝格局的关节上。末了那句“替他人做嫁衣裳”，更是带了几分促狭的首白。
宇文邕眉峰微挑，面上那层寒冰似乎裂开一道细缝，审视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这个被高长恭护在身后、看似娇怯却语出惊人的女子身上。这小女子……竟能一眼窥破此中关窍？
他唇角那抹冷峭的笑意更深了些，带着玩味，慢悠悠道：“哦？依小姐高见……该如何处置二位，才算‘不蚀本’呢？” 他端坐马上，居高临下，倒真像是静候她的“高见”，只是那眼神深处，锐利如鹰，不见分毫松动。
高长恭感受到身后女子微微的颤抖，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他悄然握紧了袖中暗藏的短刃，眸色沉静，如渊渟岳峙，静待宇文邕的下文，亦在等待云歌口中那未知的转机。
小院内外，一时只闻甲胄摩擦的冰冷声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