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歌心知成败在此一举,指尖在高长恭背后悄悄捏紧了他一片衣角汲取力量,面上却绽开一个近乎“推心置腹”的诚挚笑容,声音清亮,条理分明:
“你将我二人囫囵个儿送去,自然亏本。可若今日肯高抬贵手,放我二人一马,那好处嘛……”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眼中狡黠一闪,“可是大大的有!”
她竖起一根莹白的手指,在宇文邕审视的目光下晃了晃:
“其一,你放走一个‘无关紧要’的郑氏女,于周国无损分毫。但你若放走的是北齐未来可能的‘兰陵王’……” 她刻意加重了这尚未存在的封号,目光灼灼地看向宇文邕,
“你想想,北齐新皇正愁压不住朝堂那些老狐狸呢!他这位能征善战的堂兄流落在外,新皇必定日夜悬心,如芒在背!朝中人心浮动,他哪还有余力琢磨别的?这不正是周国乐见其成的‘内耗’么?此其一利也。”
宇文邕抚着马鞭的手指微微一顿,眸色深了几分。这小女子竟能如此精准地洞察新皇困境?有趣。
云歌不待他反应,又飞快竖起第二根手指,语气带着点诱哄:“其二嘛,你今日放了兰陵……咳,放了这位将军,他感念你网开一面之恩,将来在战场上……嗯?” 她微微歪头,眨了眨眼,意思不言而喻,“总不好对恩人赶尽杀绝吧?这岂不是在周国灭齐大业的棋盘上,提前埋下了一颗……嗯,讲点情面的棋子?这买卖,长远看,是不是比换几车金银划算得多?”
高长恭在她身后听得心头震动。她竟敢在宇文邕面前暗示他将来可能“手下留情”?这丫头胆子也忒大了!然而此刻,他只能沉默如山,任她发挥。
宇文邕唇角那抹玩味的弧度更深了,他并未反驳,只淡淡道:“其三?”
“其三!” 云歌仿佛终于拿出了压箱底的宝贝,声音都亮了几分,“你放我们走,我们承你的情,日后若侥幸不死,在齐地……总能给你点‘风声’吧?比如……”
她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比如北齐哪个关卡换防懈怠啦,哪位大将跟新皇不对付啦……这些零零碎碎的‘北齐秘辛’,总比捆两个活人回去,只能听个响儿强吧?你岂会做那杀鸡取卵的蠢事?这叫放长线,钓大鱼,风投,稳赚!”
一番话,从北齐内耗到战场人情,再到“情报投资”,将放人的好处描绘得天花乱坠,且句句戳在宇文邕图谋北齐的核心利益上。更绝的是,她一口一个“兰陵王”(虽未正式册封),无形中抬高了高长恭的价值,又将“放人”包装成一项极具战略眼光的“风投”,而非示弱。
宇文邕端坐马上,目光如深潭,静静凝视着眼前这个口若悬河、胆大包天的女子。夜风吹动他玄色披风,猎猎作响。周围甲士肃立,空气凝滞如铁。
良久,久到云歌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宇文邕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丝奇异的兴味:
“有趣。”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高长恭冷峻如昔的面容,最终又落回云歌脸上,唇边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也罢。今日便依你之言,做一回‘风投’。望你二人……莫要辜负了‘本钱’。”
他勒转马头,玄色披风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对身后甲士沉声下令:“撤!”
马蹄声如退潮般远去,森然合围转瞬消散,只余下一地狼藉月光和那滩破碎的蛋黄,证明方才的惊心动魄。
高长恭紧绷的脊背终于松弛下来,他缓缓转身,看向身后那个仿佛刚打完一场大仗、兀自微微喘息的女子。月光下,她额角渗出细汗,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劫后余生的狡黠与得意,像只刚偷到油的小狐狸。
他沉默片刻,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声低沉而复杂的轻叹,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与……激赏:
“你这张嘴……方才若是在朝堂上,怕是能把死的说成活的。”
言罢,目光掠过地上那团刺目的蛋黄污渍,又补了一句,语气竟难得带了几分揶揄:“可惜了那枚鸡蛋。”
云歌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方才强撑的紧张瞬间泄去,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
高长恭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纤细的手臂。指尖传来的温热和力量,让云歌心头猛地一跳,方才舌战群雄的伶俐瞬间消失,只剩脸颊微微发烫,在清冷的月色下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