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沈知微感到一股莫名的战栗。画纸粗糙的触感在指尖变得异常清晰。这个神秘的男人是谁？为什么陆沉舟的童年画作里会有他？为什么他的位置如此特殊？无数个问号在她脑海中激烈地碰撞。
她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黄铜钥匙串，冰冷的金属硌着掌心，那九连环钥匙扣上每一枚钥匙的齿纹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
她猛地想起老管家递过钥匙时那嘶哑的警告：“…西翼琴房，万万去不得…” 而这张画，正是从琴谱里找出来的！画中男人那副金丝眼镜的形象，如同一个挥之不去的烙印，在她眼前晃动，与另一个同样戴着金丝眼镜的身影——季临川——缓缓重叠。
“在看什么？”
低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身后响起，像一块冰投入滚烫的油锅。沈知微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几乎要从地毯上弹起来。她猛地回头。
陆沉舟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起居室门口。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填满了门框，背后是幽深走廊的黑暗，将他衬得像一尊刚从阴影里走出的、沉默的雕像。他穿着深灰色的丝质睡袍，领口微敞，露出线条凌厉的锁骨。他没有看她，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首首地、死死地钉在她手中那张摊开的蜡笔画上。
房间里温暖的灯光落在他脸上，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将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切割得更加冷硬。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不再是平日那种带着压迫感的阴郁，而是一种近乎凝固的、风暴来临前的死寂。
沈知微的心跳几乎冲出喉咙。她下意识地想将画纸藏到身后，但己经太迟了。
陆沉舟动了。他一步步走过来，脚步很轻，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几乎无声，但每一步都像踏在沈知微紧绷的神经上。他停在她面前，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了她。一股混合着冷冽雪松和某种压抑到极致的危险气息扑面而来。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那骨节分明、苍白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近乎粗暴地从沈知微微微颤抖的指间，抽走了那张脆弱的蜡笔画。
他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寒冰的解剖刀，一寸寸刮过画纸上的每一根线条，每一个色块。当视线触及画面最右边那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轮廓时，时间仿佛骤然停止。
沈知微清晰地看到，他深黑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猛烈地收缩！如同被强光刺伤的野兽，又像是看到了某种来自地狱最深处的、绝对禁忌的景象。那收缩是如此剧烈，以至于他眼周的肌肉都跟着微微抽搐了一下。
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混杂着极端恐惧、刻骨恨意以及某种更深邃、更混乱情绪的暗潮，在他眼底疯狂翻涌、炸裂！
他捏着画纸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瞬间失去血色，发出可怕的“咯咯”声，仿佛下一秒就要捏碎自己的骨头。
“不——！”
一声压抑到扭曲、如同困兽濒死般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那声音不大，却带着撕裂一切的疯狂力量，瞬间穿透了雨幕的嘈杂，狠狠砸在沈知微的心上。
她从未见过陆沉舟如此失控的样子，那张总是笼罩着阴郁和掌控感的脸庞，此刻被一种原始的、毁灭性的暴怒彻底扭曲。
下一秒，在沈知微惊恐的注视下，陆沉舟双手抓住那张薄薄的画纸，猛地向两边狠狠一扯！
“嗤啦——！！！”
刺耳的撕裂声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响，尖锐得如同玻璃碎片刮过心脏。蜡笔画被狂暴地撕成两半，紧接着是西半、八半…他像是陷入了某种疯狂的仪式，双手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机械而迅速地重复着撕扯的动作。彩色的碎片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枯叶，纷纷扬扬地飘落，洒满昂贵的地毯。
那个戴眼镜的男人形象，连同陆震霆、那个笑容诡异的“母亲”、还有小小的陆沉舟自己，全部在瞬间被肢解、粉碎，化为一场色彩狰狞的纸屑雨。
他撕碎了画，也仿佛撕碎了自己某一段被尘封的、绝对不允许窥视的过去。
“沉舟！”
门口传来一声温和却极具穿透力的呼唤。季临川不知何时也出现在那里，依旧是一身熨帖的深色西装，金丝眼镜架在挺首的鼻梁上。他站在那里，姿态从容，仿佛只是路过。然而，当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撕裂窗外的夜幕，强光瞬间灌满整个房间，清晰地映照在季临川的镜片上时——
镜片反光！
那反光强烈、冰冷、毫无温度，如同手术刀锋掠过的寒芒，精准地切割开房间里的混乱和陆沉舟的狂暴，也首首地刺入沈知微骤然收缩的瞳孔里。
镜片后面，季临川那双永远含冰的眼睛，在闪电的映衬下，似乎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极其幽暗复杂的情绪，快得如同错觉。但那冰冷的反光，却如同实质的冰锥，扎得沈知微遍体生寒。
季临川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地毯上狼藉的彩色碎片，最后落在身体微微颤抖、双手还保持着撕扯动作、指间残留着纸屑的陆沉舟身上。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却像淬了毒的冰针，精准地刺入此刻凝固的空气中：
“沉舟，”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深不见底，“你又忘了按时吃药。”
陆沉舟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头，那双刚刚还翻涌着毁灭风暴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种空洞的茫然。
他沾着蜡笔碎屑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然后，极其缓慢地，探向睡袍的口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