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掠过玻璃窗，在诊室的磨砂玻璃上蜿蜒成泪痕般的水痕。沈知遥将最后一份病历归档，指尖无意识着苏砚病历封皮上凸起的烫金字，七年来反复翻阅的褶皱里，藏着无数个惊心动魄的深夜。
“叮——”
电梯抵达的提示音打破寂静。沈知遥抬头，正看见苏砚撑着黑伞立在走廊尽头，雨滴顺着伞骨坠落，在米色地砖上溅起细碎的水花。他换了新的浅灰西装，袖口露出一截银色腕表，那是他们共同创办的“茧”心理康复中心的LOGO——一只振翅欲飞的蝶。
“今天的团体治疗很成功。”苏砚收伞时，腕间的银链轻轻晃动，“有个经历过火灾的女孩，第一次完整说出了当时的场景。”
沈知遥起身时带落了桌上的相框，玻璃裂痕横亘在父母微笑的面容上。她弯腰拾起的瞬间，七年前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再次在眼前闪现：苏砚浑身浴血从火场冲出来，沾满烟灰的手死死攥着她的胳膊，滚烫的血珠滴在她手背，灼烧出永不褪色的印记。
“在想什么？”苏砚的声音忽然靠近。他蹲下身，指腹擦过相框裂痕，“我最近总梦见火场，但这次……”他顿了顿，喉结滚动，“我不再是那个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的人。我冲进火里，把所有人都救了出来。”
沈知遥抬头，正对上他眼底跃动的光。曾经那里只有浓稠的黑暗与疯狂，如今却盛满星辰。康复中心的吊灯在他瞳孔里碎成点点银河，就像那个雨夜，他握着她的手在解剖报告上签字时，钢笔尖在“自愿承担所有法律责任”的字迹上洇开的墨痕。
“下周开庭。”沈知遥将相框放回原位，“检方说你认罪态度良好，最多三年。”她的声音发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七年前，她无数次盼着苏砚为父亲的罪行付出代价；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胸腔里翻涌的却是撕心裂肺的痛。
苏砚突然轻笑，伸手将她散落在耳际的碎发别到耳后。这个动作他重复过千百次，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温柔而坚定：“知遥，你还记得我们在档案室找到那份被篡改的监控录像吗？”
记忆如潮水漫过。那天暴雨倾盆，苏砚浑身湿透地撞开心理诊所的门，怀里紧紧护着泛黄的牛皮纸袋。监控画面里，他父亲往消防通道泼洒汽油的瞬间，与沈知遥父母逃生的身影重叠，构成一场精心设计的死亡陷阱。而苏砚当时蜷缩在保安室角落，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
“我用了七年才明白，愧疚不是枷锁，而是翅膀。”苏砚的拇指轻轻她泛红的眼眶，“当我在法庭上说出真相时，不是为了赎罪，而是为了让我们都能真正自由。”
窗外惊雷炸响，沈知遥突然想起康复中心的一面墙。那是患者们共同创作的壁画，斑斓的色彩中，无数只蝴蝶从破碎的茧中挣脱，翅膀上晕染着火焰与星光。她曾在深夜偷偷修改过其中一只蝴蝶的翅膀纹路——那是用父亲最后画的设计图勾勒的。
“我害怕。”沈知遥终于崩溃，泪水砸在苏砚西装上，“害怕你离开后，那些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又会裂开。”
苏砚将她搂进怀里，体温透过衬衫传递过来。他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带着胸腔的震动：“你看那些茧，”他指着窗外雨幕中若隐若现的康复中心大楼，“它们曾困住生命，可当阳光穿透裂缝，就成了破茧的契机。”
手机在桌上震动，沈知遥抽噎着接起，是住院部护士：“沈医生，那位火灾女孩又拒绝服药了，说想见您……”
“我马上来。”她挂断电话，却被苏砚拉住手腕。他从西装内袋掏出个精致的小盒，打开是枚银色戒指，戒圈上缠绕着藤蔓状花纹，末端镶嵌着一颗晶莹的蓝钻。
“这是我在拘留所设计的。”苏砚将戒指套上她无名指，冰凉的金属带着体温，“藤蔓代表困住我们的过去，蓝钻是未来的光。等我回来，我们就在康复中心的花园里办婚礼，让所有破茧的蝴蝶见证。”
雨声渐歇，晨光穿透云层。沈知遥站在康复中心的落地窗前，看着苏砚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手中病例本上，苏砚的诊断记录永远停留在“创伤后应激障碍痊愈”，而扉页不知何时被他写满了同一句话：“爱是最锋利的手术刀，也是最温暖的茧。”
远处传来消防车的鸣笛，惊起一群白鸽。沈知遥握紧戒指，转身走向病房。那里，又一个困在茧中的灵魂，正在等待破茧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