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里昂城的秩序如同初愈的伤口,在赤卫军冰冷高效的治理下,艰难地愈合、生长。
街道上的焦痕和瓦砾被清理,临时粥棚前排队的饥民脸上多了些血色。
但在这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尤其是城南的酒馆——冒险者协会在奥里昂领的最后一个公开据点,如同一颗嵌入新政权肌体的顽固毒钉。
酒馆内光线昏暗,劣质麦酒和汗臭混杂的气息令人作呕。
几桌零星的冒险者缩在角落,警惕地打量着门口。
吧台后,一个独眼、满脸横肉的光头壮汉——冒险者协会奥里昂分会长亨里克,正用一块脏布用力擦拭着木杯,眼神阴鸷。
他腰间别着一把镶着廉价宝石的弯刀,刀柄磨损严重,暗示着主人曾经的狠厉,也透着一股过气的落魄。
“亨里克老大,”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子凑过来,压低声音,“工会那边…还没消息?咱们的‘保护费’可拖了俩月了!再这么下去,兄弟们都得喝西北风!那些赤匪,现在连城西的耗子洞都管得死死的!以前那些‘擦边活’根本没法干了!”
亨里克独眼中凶光一闪,将木杯重重顿在吧台上:
“急什么!工会总部被魔法师联盟那群老爷们看得紧,联络不畅很正常!赤匪?哼!一群走了狗屎运的泥腿子!真以为靠几根烧火棍就能坐稳江山?这世道,没我们冒险者协会的情报网和‘特殊渠道’,他们迟早得翻船!等着吧,等帝国大军…”
“等帝国大军回来,赏你根绞索吗?亨里克会长。”一个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在门口响起。
酒馆内所有人悚然一惊!猛地转头!
只见酒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己被推开。门口没有大队人马,只有三个人。
为首者,一身深红赤卫军军官制服,身姿挺拔如松,正是格鲁夫!他眼神锐利如鹰,腰间配着短铳和军刀。
他身旁左侧,是穿着工装、神情严肃的贝索。
右侧,则是一个披着深色斗篷、低着头、看不清面容的娇小身影——林瑶。
“格……格鲁夫书记!”亨里克瞳孔骤缩,下意识握紧了弯刀,脸上却挤出难看的笑容,“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快请坐!上酒!上好酒!”他一边招呼,一边用眼神示意手下警戒。
“酒就免了。”格鲁夫迈步走进酒馆,靴子踩在油腻的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声响,目光扫过那些神色紧张的冒险者,“今天来,是代表奥里昂城临时管理委员会,给贵协会两条路走。”
他走到吧台前,无视亨里克难看的脸色,声音清晰而冰冷:
“第一条路:就地解散。所有登记在册的冒险者,愿意留下的,接受公社审查。无重大劣迹者,可登记入册,凭技能加入‘公社探索建设兵团’或‘赤卫军辅助侦察队’,按工分领取报酬,享受公社成员待遇。有劣迹者,视情节轻重,强制劳动改造或…依法审判!”
“第二条路:”格鲁夫的目光如同冰锥,刺向亨里克,“负隅顽抗,继续在公社的地盘上,干那些偷鸡摸狗、串联残敌、倒卖违禁品(如未被收缴的贵族赃物、可能的魔法物品)的勾当!那么……”他猛地一拍吧台!
哗啦!林瑶的斗篷无声滑落!红宝石般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非人的寒光!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纤细的手指间,几缕近乎透明、却散发着致命气息的蛛丝无声地缠绕、绷紧!整个酒馆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温度骤降!
“嘶……”几个冒险者倒吸冷气,下意识地后退。
“魔……魔物?!”有人失声惊呼。
亨里克的独眼死死盯着林瑶,额头渗出冷汗。那蛛丝,让他想起了被帝国通缉时遭遇过的某种致命陷阱!
“选吧,亨里克会长。”格鲁夫的声音如同最后的通牒,“是带着兄弟们洗白上岸,吃公社的安稳工分饭?还是…现在就试试是你们的刀快,还是林瑶同志的丝韧?或者…”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体验一下布鲁克团长正在享受的‘特殊战俘教研室’的滋味?”
布鲁克的名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亨里克心头!那个佣兵头子的下场,早己在溃兵和地下渠道中传得沸沸扬扬,成了所有顽固分子最深的梦魇!
酒馆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冒险者的目光都聚焦在亨里克身上,充满了恐惧和无声的催促。他们大多是底层挣扎的可怜虫,对协会并无多少忠诚,只想活命。
亨里克脸上的横肉剧烈抽搐,握着弯刀的手青筋暴起,又缓缓松开。
他看着格鲁夫冰冷的眼神,贝索审视的目光,还有林瑶那令人灵魂战栗的蛛丝,再看看手下们哀求的眼神,最后一丝侥幸和凶戾被彻底碾碎。
帝国的荣光早己远去,而眼前的赤色政权,有着比贵族更冰冷的铁腕和更……“物尽其用”的手段。
他颓然地将弯刀解下,哐当一声扔在吧台上,声音干涩嘶哑:
“我…我们选第一条路…冒险者协会奥里昂分会…就地解散…” 独眼中最后一丝光芒也熄灭了,只剩下认命的灰败。
格鲁夫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很好!贝索同志,登记造册的事交给你了。亨里克会长,‘特殊人才’要重点关照,好好交代清楚工会的联络方式和你们那些‘特殊渠道’。林瑶同志,辛苦了。”
林瑶默默点头,蛛丝无声收回,重新披上斗篷,仿佛刚才那致命的威胁从未存在。
酒馆内紧绷的气氛骤然松懈,随之而来的是冒险者们如释重负的喘息和低低的议论。旧时代在奥里昂城最后的灰色地带,被赤色的铁扫帚,连根拔起。
奥里昂城东方向,原采石场(现第一水泥厂)
巨大的石灰岩山体被开凿出新鲜的断面。空气中弥漫着粉尘和灼热的气息。
与教堂工坊的精密不同,这里充满了原始的、粗粝的力量感。上百名登记入册的强壮劳力分成几队,挥汗如雨:
一队用铁钎、大锤和简陋的杠杆装置,将大块石灰岩破碎成拳头大小。
另一队则推着沉重的石碾,将破碎的矿石进一步碾磨成粗糙的粉末。
更远处,几座巨大的、用耐火砖和夯土临时搭建的立窑正冒着滚滚浓烟。
窑口温度极高,工人们穿着厚实的防火服,用长柄铁锹将按比例混合的石灰石粉、粘土粉、以及少量磨细的狱树硝渣(李青发现其含有类似铁粉的成分,可代替部分铁矿粉)送入窑内煅烧。
贝索站在窑旁的高坡上,戴着简易的护目镜,满脸烟灰,眼神却兴奋得发亮。他手中拿着一个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温度、配比、时间。
“温度!最关键的是温度!”他对着旁边几个工头大吼,“必须烧到‘心红’!看到窑内石头变成那种亮晶晶的、像熔化的玻璃渣一样的状态才行!不然就是废料!加水就粉了!”
“贝索大人!三号窑好像…有点过了!”一个工头焦急地指着其中一座窑口喷吐出的炽白火焰。
莉莉丝站在贝索身边不远处,眉头微蹙。她能清晰感受到那几座窑炉对地热和周边空气的疯狂掠夺,以及山体被过度开采的微弱呻吟。
她尝试着将自然之力如同最轻柔的纱幔,覆盖在窑炉外壁,引导热流更加均匀地分布,减少因局部高温造成的能量浪费和窑体损耗。
虽然杯水车薪,但至少能降低一点点消耗。
“莉莉丝小姐!拜托了!稳住三号窑!”贝索顾不上客套,首接喊道。
莉莉丝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法杖顶端的绿光稳定地笼罩住那座温度过高的窑炉外壁。灼热的气流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梳理过,狂暴的火舌稍稍收敛,窑内炽白的火焰颜色向稳定的橘红转变。
“好!稳住!保持这个状态!”贝索擦着汗,继续指挥,“出窑了!一号窑!准备!”
巨大的窑门被撬开!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通红的熟料被工人用长柄铁耙扒出,倒在旁边的空地上,如同流淌的小型熔岩河!热浪扭曲了空气,发出噼啪的爆响。
“快!浇水!急冷!”贝索大喊!
几桶桶冰冷的河水泼在滚烫的熟料上!
嗤——!!
剧烈的白气升腾!熟料瞬间由红转暗,裂开细密的纹路。
待熟料冷却到能靠近,贝索亲自上前,用锤子敲下一块。熟料呈现出一种灰绿色泽,质地坚硬,断口致密。
“快!送去粉磨!”贝索声音嘶哑却充满期待。
巨大的石磨再次转动,将冷却的熟料块磨成细密的灰色粉末——这就是根据地自产的第一批土法水泥!
贝索抓起一把水泥粉,感受着那细腻而沉重的质感,又看了看旁边堆放的石英砂(河沙筛选)和碎石(采石场废料),眼中燃烧着技术狂人的火焰。
“汉斯!汉斯人呢!材料准备好了吗?场地呢?!”
“来了来了!”汉斯气喘吁吁地跑上高坡,身后跟着一群推着独轮车的劳力,车上装着河沙、碎石和清水。“贝索师傅!按您说的,城南工坊区到码头那段最烂的‘泥浆路’己经清出来了!两边用木板做了模子!就等您的‘神泥’了!”
“好!”贝索大手一挥,“第一组!跟我走!现场搅拌!铺路!”
奥里昂城南,工坊区至码头路段
这里曾是城市运输的主动脉,如今却成了深坑遍布、泥泞不堪的烂泥潭。牛车深陷其中是常事,雨后更是寸步难行。
此刻,道路两侧己用厚实的木板固定出约三米宽的路基轮廓。
贝索带着一群工人和那几车珍贵的“土法水泥”、河沙、碎石赶到现场。
他亲自示范:按比例将水泥、沙子、碎石混合,加入适量清水,用铁锹奋力搅拌!灰色的混合物渐渐变得粘稠、均匀。
“铺进去!快!用木板刮平!压实!”贝索指挥着,声音因激动而嘶哑。
工人们七手八脚地将搅拌好的混凝土倒入木模内,用木板刮平表面,再用特制的木夯用力夯实。
莉莉丝也来到现场。她看着工人们将灰扑扑的“泥浆”倒入木框,眼中带着好奇和一丝忧虑。这看似不起眼的灰浆,真能变成坚固的道路?
贝索显然看出了她的疑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莉莉丝小姐,看着吧!明天,这就是一条能跑铁车(他心心念念的蒸汽机应用)的硬路!”
第一段约十米长的混凝土试验路面在夕阳下铺设完毕,灰扑扑地躺在那里,毫不起眼。围观的市民和工人们议论纷纷,有好奇,有怀疑。
贝索毫不在意,他蹲下身,手指轻轻抚过那尚未凝固的灰色表面,眼神如同看着自己初生的孩子。
“路……这才叫路……”他喃喃自语。
这由獾子道炉火煅烧出的石粉、狱树的残渣、河床的沙砾、劳工的汗水混合而成的灰色带子,正无声地宣告着一个旧时代的终结——那依赖泥土、受制于雨水的原始道路,将被这由工业力量重塑的、坚不可摧的“公社之路”彻底碾入历史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