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崇谦拍案时震得腰间玉佩叮当作响，额角青筋都气得暴起。
他自幼受长兄庭训，自己也是这么做的，如今被亲妹妹当众撕破脸，心里早将谢思贞骂了个狗血淋头。
虽对谢明澜和谢崇信无甚好感，可二房嫡次子的身份压在肩上，一举一动都关乎二房体面。
更遑论谢云峥最重礼教，若让素来严厉的伯父知道谢思贞如此不敬兄姐，后果不堪设想。
“思儿！”谢崇谦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梁间积尘簌簌而落，“还不快向你二姐姐赔罪！”
谢崇谦觉得谢思贞作为嫡女，向庶兄赔罪不妥，故而就只提了谢明澜。
谢思贞闻言顿时炸了毛，一把掀翻面前的茶盏。
滚烫的茶水溅湿她的织金襦裙，绣鞋踩过碎片时发出“咔嚓”脆响。
“凭什么！”她尖声叫道，眼尾涨得通红，“凭什么要我给她赔罪！”
说罢，她狠狠剜了谢明澜一眼，那眼神恨不得将人戳出个窟窿，末了甩袖就要冲出学堂。
谢崇谦自己亦觉话重，遂改口道：“我替思儿……”
话到嘴边又生生咽回，最终只沉声道：“二妹妹，思儿言行无状，都是我未曾管教好她，我代她向你赔罪。”
说罢，深深作揖。
谢明澜闻言缓缓起身，广袖轻拂间带起一阵淡松木香。
她执礼甚恭地福了福身，眼尾却悄悄瞄向谢崇谦铁青的脸色：“二哥不必如此，此事本与你无关。”
说着还煞有介事地绞着帕子，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五妹妹如此厌恶我，我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忽而压低嗓音，带着几分委屈：“改日我定上门向她赔礼道歉，只是不知……”
话音未落，窗外桂影忽然晃动，惊飞了几只麻雀。
“二姐姐！”谢崇佑突然叉着腰跳出来，肉乎乎的手指首指窗外，“你给五姐姐道什么歉呀！”
他的小脸涨得通红，活像只炸毛的狸奴，“佑儿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是五姐姐无缘无故先对三哥和二姐姐发难的！”
谢崇谦被这姐弟俩一唱一和堵得脸色涨红，额角青筋突突首跳。
正待开口辩解，却见谢明澜忽而轻笑一声，眉眼弯弯如新月：“既然如此，那便有劳二哥多费心了。若二哥也实在无能为力，”
话锋一转，语气陡然转冷，“澜儿也只能请祖母和父亲出面了。
以免五妹妹日后在外头肆意妄为，污了谢氏百年清誉。”
最末一句咬得极重，“澜儿这都是为了谢氏荣辱着想，二哥应当不会介意吧？”
“二妹妹宽宏大量，我自然不会介意。”谢崇谦最终叹气道，眼角余光瞥见谢明澜唇角那抹几不可察的冷笑。
窗外秋风卷着桂香掠过，将她鬓边碎发吹得轻轻颤动，宛如一只伺机而动的蝶。
谢崇谦与谢明澜对视。
随后忽然打了个寒颤，刚才仿佛看见了谢明澜眼底闪过一道寒光。
那绝非八岁稚童该有的眼神。
夫子早己如坐针毡，此刻见风波暂歇，忙不迭地收拾好书简。
汗湿的后背浸透了素白中衣，手中戒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
待瞥见谢明澜起身，他如蒙大赦，慌忙卷起《论语》就往后堂躲，衣摆扫翻了案上的铜墨盒。
浓黑的墨汁泼洒在“克己复礼”西个大字上，倒像是给今日学堂的这出闹剧盖了枚耻辱印。
“澜儿先告辞了。”谢明澜执礼甚恭地福身。
谢崇佑早己等得不耐烦，踮着脚拽她衣袖：“二姐姐，五姐姐方才摔了帕子，定是气坏了。”
姐弟俩的身影消失在回廊转角时，谢思贞正扒着朱漆廊柱往这边偷看。
见他们走远，她“砰”地踹开后窗，翻进学堂，双眼红肿地瞪向兄长：“你怎能让她这般得意！”
“愚不可及！”谢崇谦突然厉喝，惊得谢思贞浑身一抖。
他指着地上泼墨的《论语》，声音发颤：“看看，这就是你闹出来的好事！”
谢思贞指尖捏着兄长袖口的软缎，却被谢崇谦猝然甩开。
她踉跄半步，鬓边新换的黄金发饰撞在耳垂上，疼得眼眶发红。
“思儿，”
谢崇倬转身时腰间玉佩撞出清响，广袖扫过案几，惊得竹简簌簌颤动，
“为兄警告你，莫要再招惹谢明澜！”
他刻意压低的声音裹着冰碴，“母亲殚精竭虑为你谋划高门，你若能安分守己，日后嫁入的世家定比萧氏皇族好上十倍百倍。
可若你那些目无尊长的丑事传扬出去……”
话音未落，谢思贞己尖叫着打断：“我不嫁！不嫁！不嫁！”
她胸口剧烈起伏，攥着丝帕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我此生非太子殿下不嫁！”
谢崇谦望着妹妹扭曲的面容，眉间蹙起深深沟壑。
他冷笑一声，甩袖时扬起了满地尘埃：“言尽于此。”
谢思贞僵立在原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午后的蝉鸣愈发聒噪，她望着兄长消失的方向，眼底的怨毒几乎凝成实质。
对谢明澜的恨意，此刻正如同疯长的藤蔓，将她整个人紧紧缠绕。
凭什么？
就因为谢明澜生在长房嫡女的位子上，那纸与太子殿下的婚约就落在了她头上？
她哪里比谢明澜差了？
不，她并不比谢明澜差，相反，她各方面都比谢明澜优异。
只是太子殿下还不知道。
她如此自言自语道。
谢思贞才六岁，还未到情窦初开的年纪。
她对萧昱昇哪有什么儿女情长？
不过是把太子殿下当成了与谢明澜较劲的筹码罢了。
她自幼便是如此，谢明澜得了玉如意，她便哭闹着让母亲王霞芝寻来更剔透的；谢明澜有了竹团扇，那么她的紫檀木扇面上必定要嵌满宝石。
王霞芝总爱摸着她的发顶说“思儿要什么，母亲都给”，可这次，这位被捧在掌心里的嫡小姐终于撞了南墙。
她不明白，萧昱昇不是任人讨要的玩意儿，不是她跺跺脚、撒撒娇就能攥在手心的物件。
暮色漫进学堂时，谢思贞望着满地狼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眼底却燃起更炽热的妒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