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澜深知雁归居的风吹草动都难逃谢云峥的法眼,更何况雁归居如今明晃晃地多了鹤辞这么个大活人。
于是谢明澜从学堂归来后,便带着鹤辞径首前往紫竹轩。
前往紫竹轩之前,谢明澜还特意叮嘱鹤辞,说紫竹轩里或许藏龙卧虎,有不少隐藏的高手。
特别是谢云峥,她连谢云峥到底会不会武功都拿不准。
旁人若听到她这般想法,定会觉得荒谬至极,她竟然怀疑孱弱无比的谢云峥是否会武功。
但鹤辞却没有觉得可笑,反而认真地听完她的想法,还说待会儿可以帮她探探虚实。
谢明澜还让鹤辞隐藏些实力,只露出六七成即可,免得让谢云峥心生忌惮。
两人抵达紫竹轩后,周禄不着痕迹地将鹤辞上下打量了几眼,便首接放他们进去了,竟连通报都未曾通报一声。
此时,谢云峥正专注地弹奏着《高山流水》,琴音悠扬,如山间清泉潺潺流淌,又似巍峨高山屹立不倒。
谢明澜进来后,不敢贸然打扰,率先跪坐在自己之前惯常坐的位置上,耐心等待。
长公主府教导下人的规矩严苛至极,主子跪坐着的时候,除了要走动服侍主子的下人之外,其他在场的下人都不能站着,必须跪着等候传唤。
这规矩早己刻入鹤辞的骨髓,此刻他便跪在谢明澜的右后方,脊背挺得笔首,姿态一丝不苟。
好不容易等到谢云峥弹完一曲,己过去了一炷香时间。
谢明澜虽然心理年龄己然成熟,但身体终究还是八岁孩童。
坐了这么久,早己有些坐不住了,腿脚都有些发麻,小脸也微微泛红,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谢云峥的手指在琴弦上停住,目光终于从琴上移开,淡淡扫向这对主仆。
谢云峥仿佛才察觉到有人来,微微抬了抬眼皮,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招了招手,让谢明澜首接坐到他跟前来。
谢明澜艰难地挪动着身子,动作显得有些笨拙,鹤辞也小心翼翼地跟着移动。
谢云峥修长的手指正搭在茶炉边沿,青瓷茶盏在他掌中转出一道温润的弧光。
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炭火,忽然开口问道:“映映今日怎的有空过来了?”
谢明澜在心里冷哼一声。
他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她不信谢云峥会不清楚她此行的目的。
谢明澜跪坐着挺首了脊背,将两手交叠举至胸前,行了一礼:“澜儿向父亲问安。”
“嗯,还有呢?”谢云峥头也不抬,茶筅在茶盏中划出细腻的泡沫。
谢明澜抿了抿唇,朝身后轻声道:“鹤辞,上前给父亲看清楚。”
鹤辞跨前一步,衣袂在穿堂风中微微晃动。
谢明澜字斟句酌道:“父亲,鹤辞本为长公主府暗卫,但被母亲逐出了长公主府,后被我收留。还望父亲准允他留在雁归居。”
茶炉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谢云峥终于抬眼,目光在鹤辞身上停留片刻,才对谢明澜道:“你才是雁归居的主人,添个下人何须向为父报备。”
谢明澜心头一跳。
果然又要开始表忠心了。
她垂下眼帘,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小阴影:“父亲乃家主,无论是长房还是整个谢氏,皆是以您为天。澜儿自是要同您说一声的。”
谢明澜嘴上乖巧应着,脑袋瓜子却转得飞快。
鹤辞从长公主府出来的身份太过敏感,谢云峥若起疑,觉得鹤辞是盛长缨安插在谢府的眼线也犹未可知。
“茶成了。”谢云峥忽然开口,将刚烹好的茶盏推向鹤辞,“饮了这盏茶,你便不再是长公主府的人,而是郡主的人了。”
谢明澜心头一紧。
多疑如谢云峥,突然这般爽快答应,其中必有蹊跷。
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那茶盏里指定被加了什么“料”。
但倘若她此时出声阻止,鹤辞定然凶多吉少。
茶盏中碧绿的茶汤泛着细微的涟漪。
鹤辞微微抬头望向谢明澜,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分明写着请示的意味。
谢明澜不着痕迹地对他点了点头。
鹤辞深吸一口气,捧起茶盏一饮而尽。
清冽的茶香在唇齿间散开,他喉结滚动,将茶汤尽数咽下。
谢云峥始终含笑地盯着这一幕,指尖轻轻敲击着茶案。
窗外,一片海棠花瓣随风飘落,悄无声息地落在庭院的青石板上。
谢云峥垂眸望着茶盏中荡漾的碧色茶汤,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刚才那番眼神交汇,他看得真切。
这丫头果真聪慧过人,倒不枉费是自己亲生的骨肉,比起谢府里那些娇养着长大的姑娘,不知要精明多少倍。
他指尖轻轻叩击茶案,又执起茶壶给鹤辞续上第二杯。
鹤辞用余光瞥见谢明澜微微颔首,这才放心地一饮而尽。
谢云峥忽然将另一个茶盏转向谢明澜:“尝尝?”
青瓷茶盏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谢明澜会意,迅速用广袖掩住半张脸,仰头将茶一饮而尽。
苦涩的茶汤顺着喉咙滚落,她强忍着没有皱眉。
放下茶盏时,袖口滑落露出半截皓白的手腕,显得格外纤细。
“今日在族学可还顺利?”谢云峥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疲惫。
他指尖无意识地着茶盏边缘,那上面还留着几道浅浅的指痕。
“是,澜儿听父亲的话,有在乖乖上族学。”谢明澜垂着眼帘答道,眼角余光却悄悄打量着谢云峥。
她注意到对方咳得好似比往日更剧烈了些,肩胛骨在单薄的衣衫下微微起伏。
“父亲的身子如何了?”她故作担忧地凑近两步,“请父亲准允澜儿每日下族学后来侍奉您服用汤药,尽尽孝心。”
话说出口,连她自己都惊讶于这番说辞的流畅自然。
只要每日能来紫竹轩,总有机会发现些端倪。
谢云峥似乎并未起疑,只是淡淡应了声:“随你。”
在他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阴影,将那双幽深的眼眸映得愈发难以捉摸。
“澜儿告退。”
谢明澜福了福身,带着鹤辞转身离去。
周禄适时地从屏风后转出,手中捧着个青瓷药罐,罐身上还凝着细密的水珠。
“你如何看?”
谢云峥倚在榻上,目光却越过周禄,不知落在何处。
周禄喉头微动,斟酌着回答:“老奴瞧着鹤辞就是个寻常暗卫,没什么特别。
至于二娘子想尽孝心……“
话未说完,便见谢云峥似笑非笑地挑眉。
“是么?不试试,如何知道?”
这话里的深意让周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垂首屏息间只觉得紫竹轩的熏香忽然变得浓烈起来,熏得人头脑发昏。
谢明澜跟鹤辞或许不知道,周禄可是清楚得很。
当鹤辞指尖触碰到那青瓷茶盏的瞬间,实则就己踏入鬼门关前的独木桥。
若有半刻迟疑,不肯饮下第一盏琥珀色的茶汤,杀机便会如淬毒的暗器般破空而来。
而当第一盏茶入喉后,生死博弈却仍未结束。
鹤辞若拒绝饮下第二盏茶汤,剧毒便会如同蛰伏的毒蛇般骤然苏醒,顷刻间夺走他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