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淮阳郡相隔千里的上京城。
一只雪白的信鸽扑棱着翅膀落在方烬肩头,他不动声色地从它的爪子上解下竹筒。
信鸽扑腾两下翅膀,又飞向了天空。
方烬迈步走入凤栖宫。
殿内檀香袅袅,杨书姮刚同萧昱昇和萧令璇兄妹用完午膳,正用团扇轻摇着案几上将熄的茶盏。
方烬“咚”地一声跪地行礼:“参见娘娘、殿下、公主。”
杨书姮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起身吧。”她手肘支在案几上,指尖轻轻叩着青玉茶盏,眉头一挑:“你身上有股子急味儿,是有要事?”
果然,方烬压低声音道:“淮阳急报。”萧昱昇立刻正色,招手示意宫人们都退下。
杨书姮对还赖在殿里的萧令璇温和地道:“璇儿,母后与你皇兄有事相商,你先出去自己玩会儿吧。”
萧令璇鼓着腮帮子,水汪汪的大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转:“有何事是我听不得的?是不是又是谢明澜的事儿?我就知道!”
她跺了跺脚,“最近皇兄总把心思放在她身上,连我最爱的新式投壶都不陪我玩了!”
杨书姮素手抚过女儿的发顶,温声道:“沅嘉早晚都是你的皇嫂,你……”
“我不!我才没有皇嫂!”萧令璇突然扑进母亲怀里,带着哭腔嚷道,“母后偏心!”
盛长缨与杨书姮年轻时情谊深厚,姐妹俩常在出嫁前促膝长谈。
杨书姮总是隔一段时日就打听谢明澜的近况,这一来二去的,倒让萧令璇心里酸溜溜的。
明明自己才是母后亲生的骨肉,怎的母后对个外人这般上心?
杨书姮抿了口茶,不疾不徐地解释道:“母后如何就偏心了?若无意外,沅嘉将来会成为母后的儿媳,也就是你未来的皇嫂,母后自然要过问一二。”
实际上,她也就只在谢明澜降生的时候,亲临过谢府,见过尚是婴孩的谢明澜一面罢了。
对于谢明澜这个人,真的谈不上有多了解。
说白了,要是这个未来太子妃不是谢明澜,而是另有其人,那她关心的,自然也就会变成别人了。
萧令璇小嘴还撅着,一副明显不服气的模样。
萧昱昇瞧在眼里,不由得纵容地笑起来:“罢了罢了,璇儿若想听,便让她听听也好。”
在他心里,妹妹是独一无二的,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妹妹,至于太子妃,人选又不是固定不变的,何必为了此事让妹妹不开心呢。
萧令璇顿时眉开眼笑,像只讨食的小猫般蹭到萧昱昇身边:“还是皇兄对璇儿最好了!”
她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天真烂漫的神色。
萧昱昇伸手朝方烬示意,方烬会意,立刻将信筒递上。
萧昱昇解开缠绕在信筒上的几根细绳,轻轻旋开筒盖,从中抽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
展开一看,他唇角不禁微微上扬,似乎对信中内容颇为满意。
萧令璇立刻把毛茸茸的小脑袋凑了过去,像只好奇的小松鼠。
她今年刚满六岁,己经认得不少字,但此刻纸上这些字句连在一起,却让她歪着脑袋怎么也想不明白是何意思。
纸上字迹清隽:“谢氏长房侧室买凶意欲杀谢二娘子,未果。谢二娘子执掌长房中馈。”
萧令璇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若没记错,谢明澜才比自己年长两岁,怎么就能管起一大家子的事来了?
萧昱昇将信纸递给杨书姮。
杨书姮接过细看,眼中渐渐浮现出满意之色。
看来谢明澜在谢家并非任人拿捏的弱女子,这倒让她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也能看出谢云峥对谢明澜的重视。
否则东宫将来若与一个徒有虚名的谢氏嫡女联姻,恐怕难有裨益。
杨书姮出身于弘农杨氏,杨氏世代簪缨,在她入主中宫前虽算不得显赫至极,却也是底蕴深厚的名门。
即便如今她贵为皇后,杨氏一族也借着皇恩成为朝中新贵,但比起谢、崔、王这三个盘根错节的千年望族,终究还是稍逊一筹。
崔贵妃与王贤妃各育有皇子,暗中较劲不休。
萧昱昇的储君之位看似稳固,实则暗流涌动。
杨书姮心里清楚,若要确保萧昱昇这个储君的地位无虞,必须及早谋划。
而联姻,便是最稳妥的手段之一。
淮阳谢氏素有“天下士族之首”的美誉,根基之深厚,远非其他家族可比。
更妙的是,杨书姮这一辈的谢氏女眷竟无一人入宫为妃,故而东宫与谢家可以说是没有利益冲突。
如此一来,与谢氏联姻便是上上之选。
既能借谢氏之势巩固太子根基,又不必担心后宫争斗牵扯其中。
想到这里,杨书姮指尖轻轻着茶杯边缘,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谢明澜,或许真的就是那个能助他们一臂之力的人选。
萧令璇显然还懵懵懂懂,完全不明白母后和皇兄在谋划什么。
见他们并没有因为谢明澜而冷落自己,小姑娘就心满意足了。
接下来的谈话涉及朝堂权谋,对她而言既晦涩难懂,又索然无味。
于是她蹦蹦跳跳地行了个礼,像只欢快的小鹿般跑回了自己的寝殿。
萧昱昇望着妹妹远去的背影,眼中流露出温和的笑意:“但愿她能永远这般天真无邪。”
杨书姮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着袖口金线绣的牡丹纹样:“如若可以,这番话,母后也想说给你听。”
她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着面前年仅九岁的幼子,“可你生在帝王家,有些担子即便不愿,也不得不扛起来。”
萧昱昇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杨书姮继续道:“纵使你我并无夺嫡之心,只要陛下仍将我们置于高位,就不得不未雨绸缪,哪怕是只为了自保。”
她的语气轻柔,却字字透着无奈。
殿外春风拂过,吹得烛火微微摇曳,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光影,恰如这深宫之中飘摇不定的命运。
徽帝当年将杨书姮扶上后位,本就是为了在朝堂上制衡世家大族的势力,避免任何一家独大、垄断朝纲。
这个道理,杨书姮和萧昱昇母子心中都明白得透彻。
他们就像是被架在火上的棋子,后退不得,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
在这般局势下,杨书姮母子二人,犹如置身于汹涌波涛中的孤舟,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们只能咬紧牙关,奋力去争,从朝堂的暗流涌动中,从世家的虎视眈眈里,一步步向上攀爬,首至登上那九五至尊的宝座,方能有喘息之机。
否则,若稍有懈怠,等待他们的结局,唯有冰冷的死亡,最后被无情地埋葬在这朝堂的权力漩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