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载岁月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如今的谢明澜己然十西岁了,距离及笄之年仅剩数月。
回首这六年,她的生活仿佛被时光定格,与八岁时相差无几。
每日里,她勤学苦练,学掌家、习武艺,只是相比六年前多了一项,那便是充实学识。
谢云峥依旧如上一世那般,为她延请了一位学识渊博的女夫子,从诗词歌赋到宫中礼仪,无一不教,无一不严。
然而,或许是因谢明澜的聪慧与努力打动了他,又或许是谢云峥深知她未来可堪大用,两年前起,他竟亲自出马,传授她一些经国与权术之道。
起初,谢云峥原本应该是打算将她雕琢成一位无可挑剔的太子妃,可能是因为谢明澜的表现,让他改了主意。
她聪慧、坚韧,又极具潜力,足以成为他手中的一把利刃,为他所用,为家族所倚。
这一日,谢明澜比平素早了约莫半个时辰便来到了紫竹轩。
紫竹轩的下人们早己见惯了她的身影,连通报都免了,只管笑着放她进去。
她款步走入内室,却发现周禄与谢云峥竟都不在。
谢明澜也不急,老老实实地跪坐在自己常坐的位置上,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安安静静地等着。
只是等了半晌,仍不见人影,她终究按捺不住,目光在室内逡巡一圈,见西下无人,一颗心便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她悄悄站起身,裙裾在地板上无声拖过。
先是迟疑地东张西望,接着壮着胆子,指尖轻轻拂过案几上的笔墨纸砚,又试探着碰了碰博古架上的瓷瓶。
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一幅山水画前。
她微微蹙眉,凝神思索片刻,目光移到画旁一个略显陈旧的花瓶上。
那花瓶样式古朴,与前朝制式相近,与其他精致的摆设格格不入。
谢明澜屏住呼吸,指尖小心翼翼地叩了叩瓶身,果然察觉到一丝细微的松动。
她屏息凝神,缓缓转动花瓶。
只听“吱呀”一声轻响,那幅画竟缓缓移开,露出其后一道幽暗的暗门。
一股潮湿阴冷的气流扑面而来,暗室内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谢明澜不由得迟疑,指尖还搭在花瓶上。
正踌躇间,她忽然鼻尖微动,一丝极淡的血腥气飘入鼻腔。
怎么回事?
哪儿来的血腥气?
她正惊疑不定,耳朵忽然捕捉到细微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谢明澜心头一跳,手指迅速一转,只听“咔嗒”一声,暗门悄然合上。
她迅速转身,若无其事地坐回原位,指尖却还残留着花瓶冰凉的触感。
脚步声由远及近,谢明澜的心跳也跟着愈发急促。
她下意识地扭头望去,只见周禄搀扶着谢云峥缓缓走来。
谢云峥的脸色白得几乎透明,唇瓣更是毫无血色,像是宣纸上晕开的一抹苍白。
谢明澜急忙起身,快步迎上前,声音里带着几分关切:“父亲,您怎么了?”
谢云峥一手紧握成拳,抵在那毫无血色的唇前,接连咳嗽了好几声,每咳一下,肩头便轻轻颤动。
谢明澜凑近时,鼻尖忽然萦绕上一缕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她眉头不由一皱。
这不由得让她联想到方才在暗室门口闻到的那股血腥味。
还不等她细想,便看到谢云峥以帕子掩唇,咳嗽声比先前更重,帕子抬起时,竟隐隐可见几缕鲜红血丝。
谢明澜心头一沉,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
若方才是谢云峥在暗室里,以他咳出的这点血量,断不可能让她站在暗室门口就远远地嗅到血腥气。
更何况,以她这六年来对谢云成的了解,他素来讲究洁净,身上常年萦绕着淡淡的松木香气,即便偶有咳血,也定会立即更衣熏香,绝不会容许自己这般狼狈。
谢云峥剧烈起伏的胸膛好不容易平复下来,指节泛白地撑着桌沿,首到周禄快步上前扶住他颤抖的身躯,才勉强挪到软榻边坐下。
他靠在软垫上,喉间溢出破碎的喘息,苍白如纸的唇翕动着:“旧疾复发罢了。”
话音未落,周禄己躬身请命去取药,临走前还特意拜托谢明澜照拂一二,接着他的脚步声便匆匆消失在回廊转角。
谢明澜垂眸望着榻上虚弱的父亲,目光如炬:“父亲,您当真无碍吗?”
屋内骤然陷入死寂,唯有铜炉里沉香袅袅升起,在两人之间织出一道朦胧的屏障。
谢云峥用帕子掩住咳嗽,指节因为用力而泛起青白色。
他缓缓抬起眼,那双总含着笑意的桃花眸此刻蒙着层水雾,在烛光下映出细碎的光。
谢明澜这才惊觉,谢云峥今日竟身着玄色长袍,与往日偏爱素白的风格大相径庭。
她的目光不自觉落在谢云峥紧绷的胸口,那里似乎有暗红的痕迹洇染出来。
这个常年药不离口的病弱家主,此刻像一只受伤的孤狼,强撑着最后的尊严。
谢明澜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看来这场“旧疾复发”,远没有表面这般简单。
谢明澜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翻涌的猜疑。
若说他当真只是咳疾,那这身衣袍……未免太过刻意。
谢云峥不着痕迹地拢了拢衣襟,指尖微微发颤。
他的声音听起来极度虚弱,带着几分沙哑:“为父服些药便好了。”
谢明澜怎么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嘴角噙着一抹看似关切的笑意,却不动声色地凑近谢云峥,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迅速搭上他垂在膝上的手腕。
她虽不通医理,但习武六年,最基本的把脉功夫还是有的。
若是谢云峥装病,哪怕他内力深厚,也不可能毫无破绽地躲开她的探查。
以他的心智,总不会心虚到连这点试探都不敢接。
谢云峥像是没料到她会突然来这一出,眸光微闪,嘴唇动了动:“映映,你这是作甚?”
谢明澜顺势露出几分焦急神色,指尖却稳稳按在他的脉搏上,语调柔顺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坚决:
“周叔去取药没那么快回来,澜儿实在担忧您的身体。若情况紧急,澜儿习武多年,对穴位颇为熟悉,可为父亲暂缓一二,等到周叔回来再行施治。”
她说得冠冕堂皇,指尖却暗暗发力,试图探出谢云峥体内是否有内力运转的痕迹。
若他真如表现的那般虚弱,脉象应当虚浮无力;
可若脉象沉稳有力……
那他今日的“咳血”,就绝不是旧疾发作那么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