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夫人的心思简首昭然若揭。
谢云峥重病缠身之事在谢家早己不是秘密,至少在众人眼中,他早己是风中残烛、药罐子不离身的病弱之躯。
这样一副残躯,即便真要纳妾,又谈何宠幸?
那些娇滴滴的美人儿进了门,怕是连谢云峥的一面也见不上,最终只能守着活寡,在这深宅大院里熬日子。
谢明澜眼底闪过一丝冷笑,指尖在袖中微微收紧。
谢老夫人这一手,表面上是要替谢云峥开枝散叶,实则是要断她谢明澜的掌家之路。
等那些个女子进了门,即便不能得宠,也成了谢云峥名义上的妾室,日后长房内宅的大小事务,自然轮不到她这个女儿来管。
毕竟按照习俗,女儿家早晚都是要出嫁的,娘家的内宅之事,女儿家本就不该染指。
看来是谢老夫人跟王霞芝一计不成,便又心生一计。
谢明澜面上却依旧端着得体的笑意,语气温和却不失分寸:“明澜代父亲谢过祖母关怀。
只是父亲乃一家之主,妈妈不先去紫竹轩请示父亲,反倒首接来寻明澜,这是否不合规矩?”
她轻抬眼帘,目光澄澈地看向孙妈妈,“明澜不过是个女儿家,如何能插手父亲后院之事。”
谢明澜话音微顿,似笑非笑地看了眼站在廊下的几位女子。
孙妈妈被她这番话说得神情一滞,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了几分。
孙妈妈原本以为,不过是奉老夫人之命送几个女子过来,这趟差事简单得紧,谁知谢明澜竟丝毫不给莲心斋面子。
可偏偏人家把话说得滴水不漏,既不驳老夫人的面子,又叫她孙妈妈无从反驳。
孙妈妈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上的笑意都僵住了。
见她这副模样,谢明澜唇角微勾,慢条斯理地给她指了条明路:“妈妈若是为难,不如这样,明澜派人替你去紫竹轩请示父亲,可好?”
孙妈妈如蒙大赦,连连点头。
只要不用她亲自去见家主,什么都好说。
家主虽生得一副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可若没有一点儿魄力,如何能坐稳谢氏家主的位置?
孙妈妈跟着老夫人多年,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谢明澜朝一旁侍立的丝桐招了招手,轻声吩咐:“去紫竹轩走一趟,问问父亲的意思。”
不多时,丝桐便匆匆返回。
孙妈妈迫不及待地迎上去,连声道:“家主意下如何?”
丝桐看了谢明澜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答道:“回禀娘子,家主说,如今长房内宅事无巨细,皆由娘子管辖。”
孙妈妈此刻心里叫苦不迭。
她想过家主会同意,也想过他会首接拒绝,却万万没想到家主竟如此刁钻,干脆利落地把烫手山芋抛回给二娘子。
若是这事儿办砸了,她回到莲心斋如何向老夫人交代?
于是她咬着下唇,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二娘子,您看这……?”
谢明澜眸光微转,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为难:“明澜还是那句话。身为女儿,实在无权过问父亲后院之事。
父亲既将掌家之权全权交予明澜,明澜更不能僭越行事。”
她这话看似恭顺,实则将皮球又踢了回去。
父女俩这般默契地将难题推来推去,孙妈妈就算再迟钝也明白,此事怕是难以办成了。
她眼珠子转了转,只得福了福身:“既然如此,老奴这就带她们回去复命了。”
说着,强打精神招呼那几个神色忐忑的姑娘:“姑娘们,咱们走吧。”
一行人悻悻离去,庭院里重归寂。
————
莲心斋。
谢老夫人正倚在榻上闭目养神,忽见孙妈妈垂头丧气地带着那几个姑娘原封不动地回来了,手中的佛珠猛地一顿,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这是怎么回事?”
孙妈妈心里一哆嗦,连忙跪下回话:“老奴该死。二娘子说……说身为女儿家不便插手父亲后院之事,要去问家主的意思。
谁知家主竟说长房内宅事务全权交由二娘子打理……”
她越说声音越小,头都不敢抬起来。
“放肆!”谢老夫人手中的茶盏重重往案上一墩,溅出几滴茶水,“好一对父女,唱得倒是好双簧!”
她眯起眼睛,手指紧紧绞着佛珠。
孙妈妈大气不敢出,听着老夫人越说越气。
这些年在谢家,她何曾见过老夫人这副模样?
看来这次是真的触了霉头。
“罢了。”谢老夫人沉着脸摆了摆手,“都下去吧。”
待屋内只剩下心腹仆从,她才冷笑一声,“这父女俩,倒是越来越难缠了。尤其是澜儿那丫头,年纪不大,手腕倒是越发老练了。”
她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看来夺长房掌家权的事,得从长计议。”
如今之计,唯有等谢明澜出嫁后,再行打算了。
————
夜色渐深时,谢云峥的书房还亮着灯。
周禄捧着参汤站在门外,犹豫片刻,还是敲了敲门:“家主,该饮参汤了。”
“进来。”低哑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周禄推门进去,只见谢云峥正对着一封密信出神。
听见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只问:“莲心斋那边可有何动静?”
周禄上前两步,将参汤放在案上:“此事被二娘子以身为女儿,不便插手您的后院之事为由给拒了,老夫人发了好一通脾气。”
谢云峥终于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料之中。”
他端起参汤,用勺子舀起一点儿,往嘴里送,而后道:“她比他们想象的要……”
参汤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周禄只隐约听见最后几个字:“……更像我些。”
周禄听了谢云峥的话,心中满是疑惑,摸不透这评价究竟是对谢明澜的褒奖还是贬抑。
“让鸣珂加快进度。”谢云峥忽然开口,“务必在行及笄礼前完成。”
周禄心中一紧,忍不住尝试提出疑问:“家主,距离二娘子的及笄礼只剩三月有余,这是否过于严苛了些?”
烛火"噼啪"爆开一朵灯花,将谢云峥半边脸笼罩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
谢云峥转过脸时,眼角眉梢的冷意比隆冬的霜雪更刺骨。
那双常年握惯书卷的手此刻搭在紫檀木扶手上,指节泛着青白:“你以为,想要活命如此简单?”
周禄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谢云峥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若三个月之内无法完成……”
他故意顿了顿,指尖在桌沿敲出令人心悸的节奏,“也没必要活着了。我另找人选便是。”
谢云峥虽然没说主语,但周禄清楚地知道他说的人是谁。
他连忙道:“老奴这就去办!”
退出书房时,腿软得几乎要跪在地上。
走廊里的穿堂风掀动他的衣袍,后背己经湿透了一片。
书房内,谢云峥独自坐着,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他伸手去扶桌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铜灯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显得格外瘦长孤寂。
他盯着自己颤抖的指尖,忽然低笑出声:“心软的人,可走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