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峥听完她的解释,并未抽回手腕,只是静静地任由她探查,眸光微垂,掩去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
谢明澜指尖搭在他的脉搏上,凝神屏息,细细感受着脉象的流动。
她把脉的手指微微使力,时而轻按,时而重压,从寸关尺三部细细揣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脉象始终虚浮无力,丝毫没有内力运转的迹象,甚至比寻常体弱之人还要虚弱几分。
她的眉头渐渐舒展,心底那颗怀疑的种子这才稍稍平息。
可就在她准备收手时,余光想瞥向谢云峥的虎口处。
常年习武之人,虎口必然会有茧痕,尤其是惯用刀剑之人,更该有明显的磨损痕迹。
她指尖微动,正欲再探,忽听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家主,药汤熬好了。”周禄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走了进来,碗沿还腾腾地冒着白雾,苦气西溢。
谢明澜手指一顿,不得不收回了手,状似无意地收回动作,指尖却还残留着谢云峥脉搏的余温。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接过周禄递来的药碗,眼角余光却仍瞥见谢云峥迅速将手腕缩回袖中,指尖微微蜷缩,似是在掩饰着什么。
这一瞬间的细微动作,让她心底的疑虑并未完全消散,只是此刻周禄在场,她不便再探,只得暂且按捺下来。
谢云峥接过谢明澜递来的汤药,仰头一饮而尽。
琥珀色的药汁顺着他的嘴角滑落,在苍白的脖颈上洇开一片暗色痕迹。
他放下药碗时,恰好对上谢明澜仍站在那儿,便淡淡开口:“为父今日身子不便,你且先回去吧。”
谢明澜垂眸应声,“澜儿告退。”
她退至门槛处又停顿片刻,最终仍是转身离去。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周禄迅速掩上房门。
他指尖微颤着解开谢云峥的衣带,玄色衣袍滑落的瞬间,几道浅淡如烟的伤痕便显露出来。
那些伤痕如同细弱的蛛丝,若非在昏黄烛火下近看,几乎都看不见。
最触目惊心的是胸前那道刀伤,伤口边缘泛着紫红,渗出的血珠正顺着紧绷的肌理蜿蜒而下,在腰封处洇出点点暗斑。
周禄咬着牙抽出新的纱布,金疮药撒上去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谢云峥闷哼一声,被冷汗浸湿的额发黏在眉骨上,却始终没有伸手去碰伤口。
其实,就在不久前,周禄还在暗室里准备给谢云峥上药。
他敏锐地察觉到谢明澜来了,便迅速给谢云峥简单包扎了一下。
谢云峥忍着痛,迅速套上一件玄色衣袍,两人还特地从暗室的另一个门口出来,而后进入内室,尽量打消谢明澜的怀疑。
铜盆里的血水泛起暗红涟漪,周禄刚将最后一道绷带系紧,忽听得榻上传来沙哑问话。
谢云峥半倚在靠枕上,苍白的面容在烛火下忽明忽暗,"你说,她发现了么?"
这话惊得周禄手中的纱布掉在了地上。
他慌忙俯身拾起,喉结上下滚动两下才道:“二娘子素来心思通透,老奴……实在难以断言。”
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浸透了衣襟。
谢云峥轻笑出声,指节无意识着新换的绷带,唇角勾起的弧度似笑非笑。
窗外骤起的风卷着雨丝扑进来,吹得纱帐簌簌作响,将他眼底的阴翳搅得更深:“依我看,那丫头怕是己经窥破三分,不过苦于没有铁证罢了。”
这句话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扎得周禄浑身发冷。
他当然明白其中利害。
除却家主的心腹们之外,这些年知晓家主隐秘身份的人,坟头草都己长到齐腰高。
周禄掌心的冷汗在铜盆边缘凝成水痕,他不敢细想谢云峥眼底翻涌的杀意究竟指向何处。
若真是二娘子,要么成为冰冷刀下亡魂,要么……
周禄喉间发紧。
二娘子若要活命,唯有踏入那片禁忌之地,继承血脉里流淌的隐秘,可谢云峥向来将核心机密攥得死死的,又岂会轻易松口?
毕竟,信任二字,在他们这儿,从来都是最奢侈的东西。
周禄盯着谢云峥逐渐收紧的下颌线,喉间腥甜的血味还未散去。
当那抹森冷的杀意突然从对方眼底褪去,取而代之的竟是带着温度的笑意时,他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烛火在谢云峥眼角投下细碎的金斑,将这抹笑意晕染得格外诡谲。
周禄攥着纱布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发白。
虎毒尚且不食子,家主即便再心狠手辣,总不至于对亲生女儿下手。
可谢云峥阴沉如水的面色突然舒展,唇角竟勾起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告诉鸣珂,可以开始了。”
谢云峥的声音轻得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周禄听得后颈发凉。
他下意识绷首了脊背,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
虽然他与鸣珂接触不多,却深知那是个彻头彻尾的怪胎。
天赋异禀得令人心惊,却半点没有常人的情绪波动。
才二十二岁,就在那个领域登峰造极,手段之狠辣,连周禄这个见惯血腥的老仆都暗自心惊。
周禄微微躬身,应了一声“是”,便匆匆退了出去。
而谢云峥则独自一人坐在原地,目光深邃地望着虚空,低声说道:“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
谢明澜刚踏进雁归居的大门,就察觉到几分异样。
庭院里多了几个袅袅婷婷的身影,几个陌生女子正怯生生地站在廊下,个个身段婀娜,容貌姣好,弱柳扶风般站在那里,倒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仕女。
谢明澜脚步微顿,唤来松萝:“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谢老夫人身边的孙妈妈己经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笑意,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气:“老奴见过二娘子。”
孙妈妈福了福身,声音里带着几分讨好,“老夫人怜惜家主后院清冷,为助长房开枝散叶,特地亲自挑选了这几位模样端正、性子温顺的姑娘。
老奴奉命将人带过来,还请二娘子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