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挂着江府标记的豪华马车,艰难地自人潮边缘寻了个空隙停下,车轮碾过路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帘子掀开,先下来的是两个穿着体面的仆妇,麻利地搬下脚踏。
接着,秦忆柳搭着长女江雪芷的手,稳稳地下了车。
她今日着了身稳重的深青缠枝莲纹褙子,发髻一丝不乱。
神情端凝,目光扫过那喧腾的场面,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江清月也随即缓步下来。
“清月,雪芷。”
秦忆柳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周遭的嘈杂,“扶稳帷帽,莫教闲人瞧了去。”
“是,母亲。”江雪芷轻声应道,下意识地将垂至胸前的轻纱帷帽又向下压了压。
薄纱遮掩下,只露出小半张莹白如玉的下颌。
江清月则是搀扶着母亲的手臂,左顾右盼道,“母亲,父亲和弟弟他们呢?”
她好奇地踮起脚尖张望,帷帽下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在后面车上,正与你祖母说话。”
秦忆柳道,目光投向后面那辆稍大的马车。
车帘掀开,祖母端坐在车里,似是怕让路人冲撞。
江知远先下了车,面容严肃,目光沉沉地望向贡院大门。
接着,江懿还有江望轩先后下了车,江懿一身崭新的银色云锦袍,更衬得身姿挺拔,颇具世家公子的气质。
此刻他正将手伸向车厢,“三姐。”
江浸月搭着他的手缓步下车,一顶月白色的帷帽,配上淡粉色的衣衫,衬得她身段婷婷袅袅,娇俏可人。
江望轩一身洗的发白的淡蓝色衣衫,脸色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有些苍白,眼底带着几丝不易察觉的青影,似是连日苦读熬出的痕迹。
秦忆柳母女款步走向不远处的马车。
老太太也适时下车,拉住两个孙儿的手。
“懿儿,轩儿,此次科举就是你们二人光耀我江家门楣的大好时机,让他们看看我江家出来的好儿郎!”
江知远微微颔首。
声音低沉:“你们二人切记,沉着冷静。十年寒窗,当在此刻。”
他抬手,用力按了按江懿的肩膀。
秦忆柳望着儿子,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多言,怕给儿子压力,只抬手替江懿理了理一丝不乱的衣领。
“去吧,懿儿。无论考的如何你都是我江家的好儿郎。”
早就到贡院的段自秋,见到江府的车马便转向父亲母亲。
“爹,娘,江府马车在不远处,儿子想去拜见一下江伯父。”
段父微微颔首神情满是慈爱。
“去吧,我儿懂事了。”
得到父母允准,段自秋疾步朝江家众人走来。
他先朝江知远和秦忆柳还有老太太端正地行了一礼,姿态恭谨道:“晚辈段自秋,见过江老夫人,江世伯,江伯母。”
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在嘈杂的背景中清晰地传开。
江知远面带笑意。
颔首道:“是自秋啊。你来了。”
秦忆柳也微微欠身还礼,脸上露出一丝客气的笑意。
“这段公子,真是生得一表人才。”
段自秋的目光不自觉落到江浸月身上,仿佛穿透了那层朦胧的轻纱。
江浸月只觉得这目光过分炙热,让她帷帽下的脸颊都有些微微发烫。
随即他又转向了江懿,拱手笑道:“江兄,时辰将近,你我一同入内如何?”
他笑容爽朗,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从容自信。
江懿连忙还礼:“段兄,请。”
随即又向江望轩道,“五哥,我们一同前去吧。”
江懿走到母亲和妹妹们面前,深深吸了口气,好似给自己增添力量,随即众人躬身行礼。
“父亲,母亲,祖母,姐姐们,懿儿去了。”
江浸月眼眶泛泪,没想到这一世可以亲自来送他科举,但碍于人多什么也没说,只是朝他轻轻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破了贡院门外的嘈杂,显得格外突兀。
那马蹄声利落,带着一股少年意气。
人群不由自主地分开一条缝隙。
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驮着它的主人,如一道闪电,疾驰而至。
马上的青年一身月白青竹暗纹的箭袖锦袍,外罩一件同色系质地极薄的青罗纱衣。
晨风凛冽,灌满他的袖袍,猎猎作响。衣袂翻飞间,宛若一只振翅欲飞的青鸾。
他控马娴熟,在贡院门口猛地勒住缰绳。
骏马长嘶一声,前蹄扬起,又稳稳落下,喷着白气,不安地踏着碎步。
马上青年翻身而下,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矫健。
落地时,衣袍下摆荡开优美的弧线。
江浸月隔着帷帽的薄纱,都一眼看见了那过分鲜明的身影。
青衫白马,意气风发,搅动得周遭灰扑扑的人群都失了颜色。
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隔着轻纱,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利落的下马动作。
“哎呀,快看!是萧家二郎!”
旁边几个同样送考的年轻女眷聚在一起,压低的议论声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清晰地飘了过来。
“真是他!都说他是今科最有望夺魁的才俊之一呢!”
“何止才俊?那模样气度……啧啧,漓川城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可不是么!都说他才貌双全,家世又好……不知将来哪家小姐有福气……”
“嘘……小声些!别让人看见你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
萧羡之的视线却像似在人群中找寻着什么,那目光精准地越过人群,投向江浸月的方向。
待看见那抹熟悉的倩影后,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贡院门口,负责唱名的胥吏己在高声催促:“卯时正刻己到!考生验身入场——!”
士子们鱼贯而入,方才还挤得水泄不通的青石街,此刻只剩下黑压压一群送行的家眷,都目光灼灼的落在那两扇紧闭的贡院漆黑大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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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放榜。
贡院外张贴金榜的照壁前,早己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那面光秃秃的墙壁,等待着那张决定无数人一生命运的几张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