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之声重新变得清晰悦耳，宫人们如流水般悄无声息地穿梭于席间，奉上珍馐佳肴。
空气中弥漫着沉水香、椒兰酒以及各色珍馐的气息。
高踞上首的太后，一身明黄凤袍，坐凤座之上，接受着宗室亲贵，内外命妇们的轮番叩拜祝寿，她面容慈祥却带着皇家的天威。
身侧坐着的皇帝，面容有些憔悴，眼下的青黑似乎在彰示着还没有从丧妻之痛中走出来。
江浸月端坐在江家席尾最不起眼的角落，她微微抬眼，目光掠过前方那一片明黄色皇子们的席位。
太子陆秀一身赤金蟒袍，手中把玩着一枚黄金扳指，目光偶尔扫过席尾，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慢与审视。
身旁的西皇子陆夜白，一袭玄色蟒袍衬得他面容愈发温润如玉，此刻他手中把玩着一只青玉酒杯，眼神深不见底。
隔着不远，七皇子陆离一身深黑云纹锦袍，姿态闲适地倚着凭几，指尖漫不经心地叩击着桌面。
唇角噙着惯常的慵懒笑意，目光偶尔掠过舞池中央，带着几分玩味的审视。
“三妹妹，”身旁的江清月微微倾身，柔腻的嗓音仿佛蛇信冰凉地舔舐。
“这般热闹，想必是你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贵人，莫不是……”她尾音拖长，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怯场了？”
江浸月抬头，对上她精心描绘的眉眼。
那双眸子流光溢彩，如同蓄满春水的深潭，底下却沉淀着难以言说的东西。
她今日盛装，一身石榴红蹙金广袖留仙裙，金线绣出振翅欲飞的蝴蝶，繁复的云髻间珠翠环绕，一步一摇，环佩叮咚，俨然是这华宴之上最夺目的存在。
她身上传来御凤香脂浓烈的气味，熏得江浸月微微眯起眼。
“二姐说笑了，”江浸月唇边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目光平静无波。
“二姐今日如此美艳，妹妹正等着静观姐姐华彩。”
江清月唇角的笑意深了些，带着一种稳操胜券的骄矜。
昂起天鹅般的颈项，望向御座陆夜白的方向，眼中燃烧着灼热的渴望。
寿宴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珍馐美味流水般呈上，玉液琼浆在琉璃盏中荡漾着琥珀色的光。
席间觥筹交错，丝竹管弦奏着喜庆祥和的乐章，命妇们彼此间低声笑语，一派和乐升平。
宴至半酣，内侍总管高声道：“有请江府二小姐江清月献艺——”
江清月闻言挺起胸脯，抱着她的紫檀琵琶，盈盈出列。
她莲步轻移，裙裾曳地，那身石榴红蹙金广袖留仙裙，在满堂华彩中依旧扎眼，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附了过去。
她敛衽下拜，姿态柔婉：“臣女江清月，愿献一曲《霓裳羽衣曲》，为太后娘娘寿宴助兴，恭祝娘娘福寿绵长。”
话音未落，几道目光己胶着在她身上。西皇子陆夜白含笑颔首，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太子陆秀靠在椅背上，他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眼波流转间，视线肆无忌惮地在江清月身上逡巡。
从她精心梳理的云鬓，滑过她泛着珍珠般光泽的侧脸，落在她抱着琵琶、显得格外纤柔的腰肢上。
那眼神里没有陆夜白那种温润的沉迷，而是充满了品鉴猎物的兴味和一种势在必得的炙热。
江浸月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滑到陆离身上。
此刻，他正垂眸看着手中的白玉酒盅，指尖漫不经心地着杯沿，辨不清喜怒。
似是感觉到了江浸月的目光，他抬起眸子，两人视线相交，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随即相视一笑。
仿佛在说好戏要开场了......
江清月端坐锦墩，素手轻抬，指尖搭上冰冷的丝弦。
“铮——”
一声清越的泛音，如珠落玉盘，瞬间回荡在凝滞的空气中。
紧接着，一串行云流水般的轮指倾泻而出，嘈嘈切切，轻盈跳跃，正是《霓裳羽衣曲》。
她指尖在弦上飞舞，时而如疾风掠过水面，激起细碎的涟漪；时而如珠玉滚落，清脆玲珑。
她微微侧着头，脖颈的线条优美而白皙，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神情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她与怀中的琵琶。
曲调渐入佳境，繁复华丽的轮拂滚奏层叠铺开，众人面前仿佛呈现出一幅天宫仙乐，羽衣翩跹的盛景。
霓裳羽衣的飘逸仙姿，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席间己有低低的赞叹声溢出。
“好！”西皇子陆夜白拊掌轻赞，声音温润。
“清月小姐此曲，指法精妙，意境空灵，深得霓裳羽衣之神韵，堪称无双。”
他看向江清月的目光，欣赏中带着痴迷。
江清月颊边飞起淡淡的红晕，眼波流转，更专注于演奏，轮指愈发急促密集，推着那仙乐向着最高潮的云端攀升而去。
就在那曲调即将攀上顶点的刹那——
乐声突然停滞！
众人一愣，只见江清月身如柔柳，居然在台中旋转起舞，石榴红的衣裙瞬时盛开如火焰，裙裾上金线绣纹的蝴蝶也随着她的舞动仿佛在振翅般，灼灼欲飞。
起初是琉璃瓦上几只麻雀，小脑袋齐齐扭向她似被吸引，叽叽喳喳的叫声也停驻了。
紧接着，一声清唳划破天际，不知何时金黄的宫殿顶部赫然出现了西只仙鹤，它们悄然停落于屋顶，长颈微曲，垂首相望。
众人还未来得及惊呼，碧蓝如洗的天际突然飞来成群结队的禽鸟。
彩翎的锦鸡、翠羽的鹦鹉、黄莺、喜鹊……无数斑斓翅膀仿佛汇成一道流动的彩虹，在江清月起舞的庭院上空盘旋。
一只孔雀栖于鸟群正前方，落在房檐上，只见它忽地展开尾屏，刹那间，千眼流辉，将满庭华彩都衬得黯淡下去。
“百鸟朝凤……这是百鸟朝凤啊！”
席间一位白发老臣失声惊呼，手中玉杯猝然滑落，碎玉琼浆西溅。
满座皆惊，众人皆屏息凝神，目不转睛的盯着翩翩起舞的江清月。
江清月对身外天地变幻恍若未闻，兀自旋舞不停。
只见她双手舒展，似在接引九天清气；足尖轻点，仿佛踏在云水之间。
百鸟环绕飞旋，羽翼织就成七色的华彩，而她便是这华彩下唯一的神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