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背摔落在冰冷黏腻的血浆上，骨头撞击地面的闷响在胸腔中荡起沉闷回音，远不如灰斗篷最后一步踏碎空间的脚步声更致命。千面枯面具压着鼻骨，每一次挣扎的喘息都被那层僵死的人皮紧紧裹着，混着喉咙深处的腥甜冰碴重新呛回肺里。玄魄果被抽离的坑洞还在嘶嘶冒着寒烟，那深蓝冰珠爆发后的余毒混着地面的血腥碎冰，顺着素白衣襟的裂口扎进皮肤。没有剧痛，只有蚀入骨髓的酥麻——毒己随寒髓融入了骨缝。
身体像被抽干了髓液的朽木，意识却因这濒死的寒毒反常地清晰。清晰的剧痛。清晰的衰竭。更清晰的……恨。
视线（或者说千面枯面具过滤后的死寂感知）涣散地扫过狼藉。
前方，凌霜半个身子被掩埋在倒下的廊柱瓦砾之下，赤红的【蚀日】压在她胸前，刀身黯淡如同冷却的火山岩，唯一的生气是口鼻呛涌的血沫间，那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水雾升腾。
萧翎……
目光只在那眉心钉着菱花碎片的身影上凝了一瞬。温热的血早己在寒霜地砖上凝结成暗红的冰面。倒下的姿势像一根被强行扭断的钢条，那仅存的右臂还向前伸着，五指痉挛地抠进地里，指尖被碎砖割得血肉模糊——是刚才扑救时留下的。染血的菱花镜铜片像一颗幽蓝的痣烙在死灰的额心。
惨白的月光淌过满地霜血，照见更远处被轰塌一半的院墙豁口。灰斗篷离去的方向只剩一片被切开的虚空裂痕，正被夜风缓缓抚平。烟尘落尽，显露出豁口外幽深的断墙轮廓，如同怪物被剜去骨肉后参差的茬口。
烟尘在深蓝色的月光里飘浮，像是凝固的毒雾。
“……哈……”一声微弱、气若游丝的嗤笑忽然在静默中响起，飘渺得如同寒潭深处的叹息，却带着蚀骨的讥诮。声音从东南角那巨大豁口的阴影深处传来。
沈喻白涣散的神念被这声音惊得一凝，挣扎着侧过被千面枯覆盖的“脸”。
月光吝啬地在豁口边缘勾勒出一点浮凸的轮廓——是那具赵明月的尸身！粗麻被子己经彻底散落，被丢在一边。尸首以一种怪异的姿态半靠在豁口内侧炸裂的石块上。头发散乱地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发髻下光洁却苍白的半截额头，还有那沾着凝固血迹和泥渍、微微张开的唇角。右颈那块深紫色的掐痕正对月光，如同一个幽深的、通往冥府的烙印。
烟尘的颗粒悬浮着，落在她僵冷的眼皮上，又落在的脖颈皮肤，被寒毒浸润的地面上散逸的极冰之力牵引着，竟隐隐在她颈上那块紫印周围结成一层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蛛网般的霜蓝脉络！
“好……真好……”那气若游丝、鬼气森森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清晰了些，仿佛叹息贴着冰面滑行，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的满足。“棺椁……替身……都齐了……”
沈喻白猛地一颤！巨大的寒意不是因为声音本身的诡异，而是这语调！这分明……分明是她自己（赵明月身体）在极度虚弱后精神濒临分裂时会发出的、夹杂着压抑绝望与尖刻嘲讽的……梦呓？！她曾在无数次寒毒发作的深夜里，在寒玉床的冷光中，听见这具身体在无意识中漏出的、几乎不可闻的、带着哭腔的冷笑！一模一样！
是幻觉？还是……
她的“目光”死死盯住豁口角落那具尸体散乱黑发下的唇角——那僵首的弧度，在惨淡的月光下，似乎……真的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而那句“棺椁……替身……都齐了……”更是带着一种毒蛇般的恶意，狠狠咬穿了沈喻白的意识！
棺椁？指的是什么？是这处被炸毁的沈府？还是……
沈喻白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扫过自己素白衣裙下、正被寒毒从内部寸寸侵蚀的身体——千面枯包裹下的，是赵明月的容器。豁口烟尘下僵冷的，是赵明月真正的残骸。寒潭换魂，镜碎命断，这容器将永陷仇海……而残骸……
一个冰冷到灵魂颤抖的念头如同淬毒的冰针扎入识海——
残骸被唤醒死亡怨念、被点燃、被当作一次性攻击毒刃掷向仇敌的过程……不就是为了最终被当作某种更宏大祭仪准备好的……祭品吗？！就如同昨夜寒潭底下，被推向毁灭的她……
怨念是引子。
尸骸是薪柴。
黑袍鬼影亵渎的手段是点燃引子的火种！
而那个在最后时刻唤醒她躯体最深怨毒以自保的意识力量……就是确保薪柴能在最恰当时机爆燃的……风！
替身！
她（赵明月）被换进沈喻白身体，做了沈喻白的替身，顶着他的身份奔赴死局！沈喻白（现在）被困在赵明月身体里，背负着赵明月的命运成为复仇的薪柴！
黑袍鬼影背后的“主人”要的根本不只是独孤彻或赵明月尸身！他（它）要的是……用这一对在生死边缘被血镜扭曲缠绕的命运纠缠体！用这对互为棺椁互为替身的灵魂残渣！点燃某个更庞大的……
轰！！！
如同被这个念头本身的重量压垮，沈喻白那己经虚弱到极致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又呛出一大口深蓝色的冰血！冰晶在口腔中碎裂的剧痛刺醒了她一点。
不！绝不能！就算被毒啃成白骨，也要爬着撕下一点……咬穿那些幕后的血肉！
求生的本能和灭顶的恨意压榨出最后一丝力气！她挣扎着想要去抓落在不远处、凌霜脚边被震飞的【蚀日】！那上面或许还残留一丝炽焰……能抵抗这要命的寒毒！
嗤！
一股细如毛发、冰冷如同毒蛇吐信的锐气，悄无声息地穿透她周身紊乱的寒气力场——是刚才深蓝冰珠爆开后弥漫在地的残余毒力！顺着她挣扎的指尖侵入！细微的冰刺狠狠扎进指骨！
巨大的麻痹感混合着深入骨髓的寒毒瞬间炸开！手臂仿佛在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她整个人如同被冻硬的鱼，僵硬地抽了一下，重重跌回冰冷的血泊里！
冰冷！麻木！视线（感知）开始陷入模糊的黑暗！寒毒在冻结血液前，正贪婪地蚕食她的意识！
最后的视野里，豁口角落那具尸身僵硬的右手食指——那沾满了泥污的、僵冷青白的手指，不知何时竟缓缓抬起了一点点……朝着她（赵明月身体）的方向！微微弯曲！像是指引……又像是……勾引……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无底寒渊的刹那——
嗡！
一种更庞大、更绝对的力量波动毫无征兆地降临！如同整个庭院被倒扣进一座无形的万载玄冰棺椁！
风停了。
火焰凝固了（墙角还在燃烧的残火保持着向上舔舐的姿态，如同赤色的冰雕）。
飞溅在空中的血滴、散落的兵器碎片、甚至那悬浮的烟尘……都在这一瞬间被冻结！不是冰封，是时间都被那庞大的力量……锁死了！
整个战场彻底变成一幅冰冷的浮雕！
沈喻白那即将湮灭的残破意识，像在黑暗泥沼下沉中撞上了一块巨冰，被那绝对冰冷的压迫强行钉在昏迷边缘，只能如被钉住的飞蛾般徒劳地感知这凝固的死寂。唯一没被冻结的，是她正被寒毒寸寸撕裂的……痛感。
一个身影一步踏破了月光下尚未完全弥合的、灰斗篷离去留下的空间褶皱。仿佛他本来就在那里。正是那去而复返的灰斗篷！
他甚至没有看一眼地上僵死的人和弥漫的寒毒。那宽大的、如同凝固夜色的灰袍袖口极其轻微地拂过空气。几点比月光更皎洁、更凝练、更纯粹的冰蓝色星屑从袖中无声飞散而出，如同被无形的轨迹牵引。
几点冰屑，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绝对静止的战场上划过几道完美的、仿佛勾勒着古老星宿的亮蓝轨迹。它们无视了空间的束缚，精准无比地“绕”过僵持的火焰冰晶、凝固的血泊、断裂的兵器——最终轻柔落下。
一点落在那豁口角落的尸身眉心。
一点落在尸身抬起的、僵冷弯曲的食指顶端。
最大、最亮的那一点，则幽幽地……悬停在她（沈喻白在赵明月身体里）被寒毒侵蚀得深陷下去、正微微抽搐的眼眶上方，如同审判的砝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