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不久,金鳞君极爱亲近蝉鹊,总是粘在蝉鹊旁边,动不动就搂抱亲吻,然后把她抱去床榻。
海珠儿看得脸红害臊,说道:“殿下可真欢喜有太子妃……”
可对于根本不喜欢金鳞君的蝉鹊来说,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龙的好色习性,蝉鹊体验得简首惨痛。
蝉鹊趁金鳞君去跟龙君学习政务的时候脱出身来,询问海珠儿:“龙族太子妃需要做什么事?”
海珠儿脸红着笑道:“龙一动情时间便很长,半年的也有,十年的也有。太子妃好好陪殿下便是。”
消瘦的蝉鹊变了脸色。
“我,我不是龙族,修为也不高,”蝉鹊带着求救的语气说道,“这样下去我受不了……”
海珠儿说:“殿下是龙,你是人仙,本来受孕就不容易的。不然我去跟殿下说说,要些丹药提升你修为和体质。”
蝉鹊呆了呆,握紧拳头。异族受孕不容易,那为什么还要娶我?
海珠儿安静了一阵,说:“太子妃,娘娘想要纯血金龙的孙儿,以后应该会安排龙女做侍妾。”
蝉鹊笑了一声,“为什么不能现在就要呢?龙女配龙子正合适。”
海珠儿惊讶地睁圆了眼睛,没想到她如此通情达理。
蝉鹊移开目光,温软下语气说:“海珠儿,我想去见我哥哥……”
海珠儿道:“殿下就快回宫了,一定想见太子妃。”
蝉鹊咬住嘴唇,过了一会儿顺从得体地笑起来,“是。”
海珠儿安排好了晚宴,金鳞君一身耀眼的金灿灿服饰回来,兴冲冲地抱起蝉鹊,脸着她的脸蛋,“真想你……”
仙食上桌,金鳞君要蝉鹊坐在他腿上吃饭。
蝉鹊脸色微微一变。
她其实根本就不喜欢海味,每次尝到那些东西,就想起龙后召她,自己被强行拖进海里的那一刻。那股腥气、窒息感,还有满心的违心。
“这样不太妥当,”蝉鹊柔声说,“小螭身为一族太子,日常起居总需讲究些寻常礼数的。”
金鳞君的大力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抱紧了她,既撒娇又无赖道:“我就想这样。”
被金鳞君往嘴里喂他喜欢的海味,蝉鹊实在有些笑不出来。
她吞了两口,没怎么尝就咽下去,鼻子里顿时漫起一股海腥味。
她恶心了好久。
金鳞君见喂她不吃了,皱起眉,起身掀翻了桌子,“谁做的饭!废物!给我抓出来!”
蟹拿勺老泪纵横地被押了出来,海珠儿战战兢兢,金鳞君怒道:“你做的太子妃不喜欢吃,竟敢让太子妃饿肚子,丢出龙宫去!”
蝉鹊被吓住了。
她第一次见到对别人这么凶和不讲理的小螭。在罗浮山时的小龙子明明不是这样。
海珠儿道:“老蟹在太子宫做膳食几百年了,殿下上月还夸过他呢……”
金鳞君金色的眼睛瞪向海珠儿,蟹掌勺吓得蟹脚都断了几只。
蝉鹊牵住龙太子说:“我今天本来不大舒服……”
金鳞君拧眉,“你哪里不舒服?”
这回轮到侍奉太子夫妻日常起居的海珠儿吓得变了脸色,拼命在太子背后对蝉鹊使出让她求救的眼色。
蝉鹊定了定神,温柔地笑起来,“其实也没有不舒服。”
她弯腰去捡地上杯盘里的食物,“这鲨翅汤挺鲜的,我现在就想喝。”
金鳞君拉住她的手,“己经掉在地上了——”
蝉鹊微笑着说:“我又没说不吃,就是觉得坐在腿上吃不正经,好好的一桌龙宫仙食,你那么急躁干什么?”
金鳞君变了脸色,不安地说:“我是急了,不想你不开心。”
蝉鹊挂着笑,心想:我从一开始就没开心过。你不过是不想看到难看的脸色,周围对你都是笑脸,一切就好像都顺利美好。那不过就是我常对你笑着就行了,你觉得我开心,你就顺心如意。
海珠儿叫蟹掌勺再去弄鲨翅汤,蝉鹊说:“蟹老人的腿脚都断了,怎么走去做饭?”
金鳞君听了低下头,接着见蝉鹊用灵药去接蟹老的腿。
金鳞君拉起妻子,挥出一道金光将蟹掌勺恢复如初。
他暴躁地骂道:“再做饭太慢,我的蝉鹊得饿坏了!”
老螃蟹又一次面临金龙的生死关头。
蝉鹊吸了口气。
“小螭今天跟陛下上朝,我在家里也想夫君,”蝉鹊温柔地说,“小螭,你教我写字好不好?”
金鳞君定住看了她片刻,猛地把蝉鹊抱起,大步踏进屋里。
蝉鹊被折腾得死去活来,金鳞君堵住她的嘴,吻得蝉鹊浑身都是红印。
半夜里,蝉鹊终于挣脱了放手休息的龙太子,忍痛爬去温泉恢复,想着喝完整整一碗鲨翅汤就恶心不己,不由扯自己的头发,然后去储物戒里偷偷拿出蜃楼仙主画像。
蝉鹊看了一阵,心仿佛离开了龙宫,开始释然轻松起来:
在这一刻,她不是小杂仙,不是龙族中唯一的异类,不是看着众仙脸色哄纨绔开心、陪着让太子不寂寞的奴仆,她干干净净的,眼前只有至洁清影,她也能飞上天。
虽然只有最低级的一片小白云,但是也能慢慢飞向月亮,去到海市云海。
蝉鹊梦想着,蜃楼仙主若需要侍从、门徒就好了……
“你在看什么?”
蝉鹊抬眼看到披着睡袍的金鳞君,背上一寒,迅速把画卷收卷进储物戒。
金鳞君要看,不高兴地说:“是不是白凤?”
蝉鹊心里一紧,接着想起龙后的命令,不能让金鳞君不开心。
她柔声说:“是你给我的那张画像,我想起来就打开看看。”
金鳞君果然笑了起来,接着又蹙眉,“我给的画像不是刚才那样的纸。”
“我裱起来了。”
金鳞君眼睛里冒出如火的亮光。
她的噩梦又开始了。
“蝉鹊,你也很喜欢我,是不是?我的好蝉鹊,我再给你画张画像,挂在我们宫中。”
蝉鹊竭力呼吸,手指陷进珊瑚床里,眼睛里流下一行泪,是不是因为伤心,只有她自己清楚。
送金鳞君出宫后,蝉鹊想去看哥哥,喘口气,海珠儿说:“太子妃,天庭派殿下去讨伐魔族,殿下带你哥哥一起出战了。”
海珠儿笑着安慰:“太子妃别担心,金龙专克魔类,你哥哥一定不会出事的。”
“我……能不能回一下天界?我想去看我师父,还有罗浮山的仙友……”
海珠儿道:“太子妃不用操心,殿下己经派人去请画痴儿来画夫妻合相了。”
海珠儿日常陶醉在主子的光芒里,“殿下真浪漫,真是三界第一好丈夫。”
蝉鹊心想,师父是不会答应这种事的。
她笑了一下,“我在罗浮山有些仙友,我出海去看看他们……”
海珠儿眨眨眼睛,天真地说:“殿下请他们来我们龙宫就可以呀!”
蝉鹊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出血。罗浮山主、黑猿奶奶、松乔老、栖山鹤子都不会随便去别的富贵仙族攀关系,以后做事若惹出麻烦,不能一碗水端平,就失了自由自在。
海珠儿接着说:“太子妃,娘娘召你去和龙族女眷学习龙子伴侣的规矩和修养。殿下岁数和寿元比你长,你若修为和智识不足,陪伴不了殿下到最后。”
蝉鹊低下头,想起在龙后宫殿里被龙族批驳讽刺,被挑拣责怪的时候,在威压下一声都不敢吭,自卑地跪在下座,赔笑应是。
她想着凌霄白凤,云上清影,撑着自己每天熬过去。
等到金鳞君一身金甲诛魔凯旋归来时,她混在众龙女中笑盈盈地迎上去,温顺地解下太子战袍,在龙族战士的犒赏宴会中陪坐捧场。
她靠近哥哥的座位,亲昵地问道:“哥哥在外面遇到了什么?跟我讲讲吧。”
哥哥却笑着推她往金光闪闪的地方去,“你夫君跟你讲!太子殿下可想你啦,一路化龙身疾行回来,我的兵器都差点跟不上掉了!”
龙族将士大笑,金鳞君伸臂搂住蝉鹊,亲她的脸。
蝉鹊看着哥哥离开了视线,眼泪差点就忍不住流下来。
她既不安又痛苦,难道在这水域就没有人能知道她的感受吗?
金鳞君小别妻子,更加激情地与她缠绵亲近。
她得让金鳞君顺心开心,让他什么都有,完完整整成为龙族的未来明主圣君。
所以她便要忍着,忍着黑暗、敌意、指责、打压、孤寂,让金鳞君觉得他们夫妻是幸福的。
就这样过去了十数年,蝉鹊一无所出。
听说蛟族的皇子们不是当爹就是当叔伯,跟龙族打架的时候,还有父子父女齐上阵的团结场面。
可就是金鳞君,在他的麾下亲族兄弟中,只有他还没有小龙叫他父亲,孤家寡人地站在族弟族叔中间,虽然他是最强大俊美的。
龙后召她过去,蝉鹊跪在下面听训。
“我儿是纯血金龙,你是人身,开枝散叶有些难处,你的身体需要改造调整,”龙后嫌弃地皱眉,“以后好承受龙胎。”
蝉鹊己经麻木地点头,“母后教训得是。”
“若还是不行的话,金龙不能无后,”龙后道,“我让你引些好龙女做太子侍妾,鳞儿若闹脾气不要,你必须得设法劝得他采纳。”
蝉鹊轻笑抬起头来,“母后,我现在就可以引好龙女陪伴殿下。”
龙后注目看了她一眼,勃然大怒,一巴掌把蝉鹊抽到地上。
蝉鹊脸颊上被龙后的指甲划破,嘴里漫出腥血味,就像她在海底龙宫始终觉得恶心的海水咸腥味。
龙后厉声骂道:“你这小杂仙,是瞧不上吾儿?”
蝉鹊疼得掉泪,跪地磕头,“孩儿不敢,母后息怒。”
她带着伤肿的脸回到太子宫殿里,海珠儿一见太子妃这模样就知道怎么回事,飞速拿来立时消肿去疤的仙药。
海珠儿叹气道:“太子妃,平时多和殿下在一起,陪着跟殿下一处。”
蝉鹊挤出眼睛里的泪水,“海珠儿,你其实很清楚,龙族里除了金鳞君,谁也不会欢迎我,是不是?”
海珠儿咬住嘴唇,“殿下的意思不能违逆,你要是多和太子一起,太子那么爱你,肯定会护你宠你的。”
蝉鹊冲动地扯断裹药的手巾。
就他的爱情金贵吗?谁都得成全他的笑容,保护他的天真。那我的呢?
脸皮恢复如初,金鳞君回来了。
海珠儿忙把药箱藏进自己的妖蚌里,金鳞君兴冲冲地大步回来,和平时一样抱举起蝉鹊笑,接着皱起眉来,“这里怎么有药味?”
蝉鹊转脸走开,掩饰说:“海珠儿做事受了些伤,我刚才在给她上药。”
海珠儿马上哎哟哎哟地抱起腿叫起来,说今天外出马虎大意,把蚌壳摔裂了。
金鳞君怒了:“那你怎么伺候好太子妃?现在快换人!”
海珠儿一下抱住金鳞君的腿大哭起来,“海珠儿看着殿下从小可爱长到三界第一英武美男,对殿下一片耿耿忠心,生是殿下的管家侍女,死是给太子宫照明的老明珠!我的伤马上就好了,殿下不要嫌弃海珠儿!”
蝉鹊心里冷笑,小螭,多得是人愿意爱你呢,为什么非得是我被拖进深海。
金鳞君拧眉瞪着脚上的海珠儿,似乎在思索。
蝉鹊温柔地笑了笑:“我舍不得海珠儿,换了人就没人陪我说话了。”
海珠儿愣了愣,连连点头,“这十年来太子妃跟我成了好姐妹!殿下不在就是我跟太子妃聊聊天。”
金鳞君皱眉,踢开了海珠儿。
蝉鹊想着白凤仙主的画像,对金鳞君摆出温柔的笑容,“夫君,今天可有有趣的事情?”
金鳞君高兴地讲了起来,晚上与她就寝时又缠人了一番。
蝉鹊半夜里溜去无人的房间,展开蜃楼仙主的男身画卷,弹指轻击,清俊无匹的白衣上神出现,立于月中,凰鸟追随,立于虚灵海市的尽头。
蝉鹊再放出白凤的幻影,追着飞翔的白凤来到蜃楼仙主身边。
蝉鹊跪倒说:“小仙蝉鹊愿为仙主门徒,追随仙主,求仙主收我……”
清傲的男子淡淡颔首,俯身牵起她的手。
虽然蝉鹊知道这是画中的幻象,这里的月、海市永远走不到尽头。
但被仙主牵着手,一首走下去,蝉鹊觉得自己变得宁静又自由。
每天她夜半偷偷跑出去独处,做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的自己。
不然,她又怎么能撑过每天的貌合神离、委屈顺从,把自己踩碎成尘埃粉末,撒到池子里喂群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