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君从衣服里拿出一个玉盒,炽热的光芒和点点星光闪耀在陷入恋爱的少年眼中,他眯着两只金灿灿的漂亮俊眼,带着几分羞涩说道:“这里面是我心头外长的软鳞片。是最好看、最具仙灵之气的,送给你。”
主人身后的海珠儿激动得哭得更厉害了,“殿下不仅长大了,还是如此浪漫的情种,真是三界难寻、千年难得的一条好金龙!”
蝉鹊接过仿佛有千钧重的玉盒,打开后被金光晃得泪水差点决堤,她干巴巴地笑道:“我没有什么东西能给小螭定情的,对不起。”
金鳞君笑着握住她的手:“你我办完婚礼就是夫妻了,我的就是你的。”
蝉鹊合上玉盒,勉强挤出迎合又软懦的笑容对着金鳞君,这时看到金龙身后的龙族侍从一齐皱眉,脸色沉了下来,海珠儿则冲她挤眉弄眼。
蝉鹊连忙再次打开玉盒,拿出金龙心鳞,颤声说道:“这是小螭的深情美意,我一定时时戴在脖子上。”
金鳞君欣喜地点头,回头呼道:“海珠儿。”
蚌女捧过鳞片,抽泣着说:“殿下的心鳞高贵、耀亮无双,连太阳都比不上。”
金鳞君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期待地问蝉鹊:“你喜不喜欢?”
“漂亮极了。”蝉鹊违心地说,“蝉鹊荣幸之至,是三界第一幸运的人,比无意吃了上神掉下的神丹飞升的人都幸运。”
蚌女变出一串珍珠项链,镶嵌上金龙心鳞,双手递给蝉鹊。
蝉鹊拿起戴上,金鳞君看到金龙鳞在她胸前发光,笑得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亲昵地牵住蝉鹊的手漫步走着。
蝉鹊心里一片空落,心想:你一时舒服,就要让我去海里变成你的玩物,每天逗你开心……
金鳞君期盼地问:“你现在就跟我去龙族,好不好?”
蝉鹊打了个冷战,但不敢抽出手,“小螭,我、我今天得找哥哥说说话,我们兄妹有段时间没见了。”
海珠儿说:“殿下太心急了,让女孩子准备一下,人间凡人成婚,也不是即刻就合家的。”
金鳞君点头,“那就明天,我明天接你去龙族。”
英俊少年转头对随从说:“海珠儿,给蝉鹊送龙族的衣服,要最好看的,还有最好的避水珠。”
蝉鹊跪下谢恩,金鳞君连忙扶起她,捧住她的脸亲了一口,才频频回头地和亲族离开。
蝉鹊想,龙性好淫是真的,的成年龙对她动不动就多了些亲亲抱抱、挨近动手动脚的举动。
在龙族,没有尊重,也不可能平等,龙后说的妾侍玩物,说的就是她这种即便被捏死丢进海底深渊也没人在意的平凡小仙。
蝉鹊把发热的金龙心鳞项链放回玉盒里,去天将府找到了哥哥。
哥哥正笑着和一众同僚谈论喜事,满面笑意地说:“妹妹,说好了昨日去海市,怎么没见人影了?”
天将府的武官和兵吏笑着说:“未来太子妃去海市干什么?那里是看破红尘的地方,这时候可不合适啊!”
哥哥喜滋滋地说:“好妹妹,托你的福气,我被调去做龙族宝矿的守官,那里可是龙族福地,宝藏洞无数,哥哥这修为肯定能大涨个几十倍、几百倍!以后你有个厉害哥哥,也能在夫家挺首腰板,咱们兄妹还能方便在龙族见面。”
蝉鹊怯声问:“哥哥不是水族,到海里去能习惯吗?”
哥哥扬手,不在乎地说:“怕什么!还能修习水族法术。”
一个男仙插口道:“说不准泰大还能娶到漂亮贵气的龙女呢!”
哥哥和一众男仙哈哈大笑起来。
蝉鹊一点也笑不出来。
她小声说:“我还是想跟师父在琅嬛待着……”
哥哥摆手,“不懂事!龙族太子妃在琅嬛当下等小书吏,怎么行?”
蝉鹊心里想哭,她本来就是在背后干活的小书吏,实在受不起上神贵胄的威势和这如覆顶般的荣宠。
听闻未来龙族太子妃要去海市,天将府的高官还借出穆王神骏给司泰大兄妹,风驰电掣间便穿越各界。
一轮空灵皎月映照浩浩云海。
无数银蚊在底下吹出雾气,幻化成虚无涌动的云海,浮云幻海中忽然现出龙影、凤影、人形,似有生命又互相交融,消融入白茫茫的云气之中。
凤凰唳叫,穿出云气,飞翔于虚空,追逐向清寒月心。
那里是屋楼仙主的居处。
蝉鹊说:“哥哥不用陪了,我想自己去见仙主。”
哥哥诧异,也没想起妹妹飞升那天正碰到白凤归位,奇怪地问:“妹妹要见仙主?平素我们这些小仙跟仙主没有什么瓜葛啊。”
哥哥的“没有瓜葛”像一把刀诛了蝉鹊的心。
蝉鹊的修为是进不了海市的,她骑着哥哥留下的穆王神骏,涉进云海,泅过海市浮云,于虚灵寒烟间意冷心空,呆滞地望向皎洁清月。
运气中飞起凤凰,蝉鹊策马加速,追着凤凰,仿佛就能追向凤凰主白凤——
蝉鹊握紧袖子里的白凤画卷,涕泪忍不住地流了出来。
穆王神骏西蹄排开云海幻市,奔向白月之心,那最高贵难攀之处——她离近了!
她离近了!
皓然月光遍布视野,映得她和神骏一片洁白。
在两百年后,蝉鹊再次看到了那雪白羽衣的神影,清傲于重重霄汉之上,独立且绝世。
蝉鹊下马,她拼尽所有力气和勇气喊出一声:“蜃楼仙主!”
她对着云海尽头倾国倾城的雪白人影跪下,“小仙蝉鹊只求再见一面男身的仙主……乞见一面……”
泪水滚滚而下,蝉鹊的心酸涩作痛,握住白凤画卷的手剧烈颤抖。
缥缈人影于琼楼玉宇中转头,轻轻睨她一眼,没有回应。
凭她的修为和神骏的帮助,她只能停在这里,再也前进不了了。
蝉鹊远远望着另一端的上神仙主,失落垂泪。
是啊,自己是什么小人物,能指望上神特别关照,来听自己说话呢?
她的身体陷进浮云海市,神骏喷起响鼻,把小仙咬起来,扔到背上。
蝉鹊哭哭啼啼地回去了。
龙宫的华服送到家里,塞满了她并不大的小仙房屋,蝉鹊寻了块空地躺下,按压着哭肿的眼睛。
心里真是可怜……想在离开前最后见一面男身的白凤仙主,却没那个气运见到。
蝉鹊揉着发酸的眼睛。
这时有人敲门,蝉鹊怕是惹不起的龙族,连忙擦了擦脸出去,看到月下站着画痴儿,她完全意外。
“师、师父,”蝉鹊结巴地说,“龙后娘娘召过我了,我明天就嫁去龙宫。”
“听到了。”
蝉鹊期望而脆弱地说:“我明天就走了,师父来陪我吗?”
“不是。”
蝉鹊心里一沉,接着也明白,在师父眼里,画画可比她这个寻常而且资质平庸的小徒儿精彩生动千百倍。
画痴儿拿起一卷画,淡淡说道:“为师己经见过了蜃楼仙主的男相,画在这画卷里,送给你。”
蝉鹊低头擦泪,感动地笑道:“谢谢师父。”
她能得到的,不过是个虚幻泡影。
画痴儿说:“白凤图拿出来。”
蝉鹊拿出己经被握得发皱的旧画卷,画痴儿皱眉,蝉鹊低头自责道:“徒儿没有维护好纸张,亵渎了师父妙笔改过的画作。”
画痴儿展开白凤图,沾着墨迹的手指在白凤相上一弹,一只雪白凤凰飞出画卷,在月下飞翔。
清光仙影印在蝉鹊脸上,蝉鹊看得呆了。
白凤飞了一圈,回到画卷中定住,画痴儿把白凤画卷还给蝉鹊,平淡地说:
“海市仙主,也不过如此。”
蝉鹊抱住两卷画,扑通一声跪下,砰砰磕头,“谢谢师父!”
“司泰大因龙族升了官很高兴。”画痴儿袖手转身,提步离开,“你是个庸才,总是为了人事外物牺牲自己。当年在人间投身洪炉大冶,到我手上修真,也是跟随别人,没有自己的主意。”
画痴儿乘上云,瞥了蝉鹊一眼,“被缘分扯扯拽拽,永远由不得自己。”
蝉鹊抱着画,落下泪来。
第二天,海珠儿先被派来给蝉鹊装扮,熏了海木香,胸前戴上金龙心鳞,满身珠光宝气的她被扶起进入龙车里。
蝉鹊周身都是玉佩撞击的声音,那些宝物对她这区区两百年修为来说,承受起来十分沉重,她苦笑着委婉说道:“海珠儿姐姐,龙宫女子都极为漂亮,我戴上这么多配饰也比不上上仙的姿容。”
“情人眼里出倾国呀,殿下认定太子妃了。”海珠儿说道,“殿下当初从罗浮山罚完回去,每天都念着‘蝉鹊姐姐’,说太子妃处处温柔、待他极好,一点也不觉得在罗浮山清苦。殿下开始闹着跟君后说要调你去龙宫,和我一起陪伴服侍,是罗浮山主拒绝了,龙君也得尊重山主,小殿下消沉了一阵子,后来开始长力气想外出……以前小殿下精力不足,只喜欢呆在龙宫里。”
蝉鹊沉默了一会儿,说:“他说自己以前身体不好,这时候开始恢复金龙的力量了?”
海珠儿点头,满面欢喜,“是的,小殿下开始长大了!以前受黑蛟那群家伙暗里挤兑欺负,后来殿下就让他们见识了什么是皇族真龙之力,见面就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让那群黑家伙哭着爬回蛟族去!”
蝉鹊想,这侍女从小带金龙太子长大,完全是一心向着主子,金鳞君就是她的是非观。
海珠儿拿出镶了珍珠的手帕擦泪擤鼻涕,“更没想到殿下去罗浮山,又见到了你……”蚌女呜咽一声,哭得更大声起来,“我们殿下就开始真正长大了!三天两头去找事受伤,去罗浮山养伤见你,这痴情一片真得流传千古……”
蝉鹊想起见到打架的金龙时,自己差点被黑蛟吞腹的那一次,着实遇到了性命危险,几乎就要被勾进地府投胎。
蝉鹊在心里无力地挣扎着,龙还是和同族在一起比较好,和其他弱小族类待在一起,像她这么弱小的,得承受多少超出能力的危难重负?
海珠儿为殿下伤心痛楚,“你不是要离开罗浮山去琅嬛吗?小殿下被你避着,可伤心了……”
海珠儿还要叙述那波折频发、打动三界的苦情故事,蝉鹊插口道:“其实殿下想见我可以来琅嬛,不必用娶亲这种方法。”
海珠儿眨眼,“上神阅书,下级书吏得回避隐藏啊。殿下怎么见你?”
蝉鹊哑口无言。
“小殿下见不到你,伤心了好久,整日没精打采,而且越来越控制不了化形,君后可心疼了。到你要离开罗浮山的前七天,小殿下变成大金龙,挤坏了宫殿,难受暴躁得谁也止不住,君后都被打伤。龙族着急向天庭求助,是青鸟带来天帝一纸符令,镇抚了金鳞殿下,然后咱们饱受折磨的可怜殿下突破,变出了成年男形,威武贵气、帅破三界。”
蝉鹊垂眸。
海珠儿眼睛闪亮地盯住她,“殿下成年后对青鸟谢天恩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蝉鹊’。”
她的心咯噔一下,沉坠下去,一片黑暗。
从这时候开始,就没有她能挽回和自主的余地了。
“青鸟拿这句回天庭复命传信了,”海珠儿道,“陛下震惊无比,和娘娘劝殿下收回话,殿下谁劝也不听,一心一意要太子妃。君后不同意,殿下生气地把龙族闹得天翻地覆,陛下吹胡子瞪眼,几乎气得两个龙角都要掉了……到最后君后终于是答应殿下,向天庭上了龙族太子的成年婚书,金龙珍稀又最为尊贵,龙族里也就殿下这只年轻金龙,天帝应允批了婚,满足殿下的心愿。”
蝉鹊默不作声。
天潢贵胄的心愿,明明根本不合适,无赖耍泼地闹上一闹,依旧能得到天地成全。
她摸着袖子深处捆好的画卷。
而她想见上神一面,卑微到了极点,拼尽全力也得不到对方一眼,白凤仙主连她是谁都不会知晓。
蝉鹊心酸发痛,金鳞君这样的龙子凤孙集三界宠爱于一身,实在让人羡慕至极。
她却总是得懂事,在大人物面前看到一个不悦的脸色,便得肝脑涂地。明明一首谨慎地守规矩,当良民,服从人情天规,却从来得不到自己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