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番市的晨雾像浸透了机油的棉线,缠绕在老工业区废弃的水塔上。我跟着秦明爬上锈迹斑斑的铁梯时,他肩上的法医箱撞在金属扶手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惊飞了栖息在水塔裂缝里的褐雨燕。李大宝在下面举着勘查灯,光柱穿过雾气,照亮了塔顶那扇扭曲的铁门——门板上用齿轮油画着一个狰狞的笑脸,油迹在铁锈上晕开,像新鲜的伤口。
"注意脚下,"秦明用镊子夹起台阶上的金属碎屑,"这是45号钢的切削残留物,有高温氧化痕迹。"他的金丝眼镜蒙上了一层白雾,镜片后的眼睛却锐利如刀,"凶手用角磨机切开了门锁。"
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一股混合着铁锈和甲醛的气味扑面而来。勘查灯的光束刺破黑暗,照亮了塔顶平台上散落的齿轮——大大小小的齿轮堆叠成金字塔形,最顶端嵌着一枚 human 指骨,指骨关节处缠着生锈的发条,仿佛仍在机械地弯曲。
"秦老师!"李大宝的声音从齿轮堆后传来,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看这个!"
我绕过齿轮堆,看到她正蹲在一台老式蒸汽压缩机前。机器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油垢,铜质仪表盘上的指针停在"2.5MPa"的位置,而压缩机的排气口......我的胃突然抽搐——那里卡着半块撕裂的工装裤,布料纤维上凝结着暗褐色的物质,像被高温熔断的血肉。
"是人体组织。"秦明用解剖刀轻轻刮取样本,刀片接触金属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压缩机内部可能有更完整的尸块。"他突然停顿,手指指向压缩机侧面的铭牌——上面用钢笔刻着一行小字:"第37个零件"。
林涛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对讲机在他手里滋滋作响:"技术队在水塔底部发现了这个!"他举起证物袋,里面装着一枚怀表,表盖己经变形,露出的机芯上刻着"1937"的字样。当秦明接过怀表时,表盖突然弹开,掉出一张泛黄的便签,上面用印刷体写着:"齿轮需要润滑油,就像城市需要鲜血。"
"1937年,"李大宝看着怀表机芯里缠绕的头发,"这是日本占领龙番时期的工业用表。"她突然指向压缩机旁的油桶,"秦老师,你看这个——"油桶侧面印着"极压抗磨剂"的字样,而桶口残留的油渍呈现出诡异的荧光绿色,在勘查灯下像毒蛇的信子。
秦明的手指在油桶边缘停顿:"硫-磷型添加剂过量的表现。"他拧开瓶盖,一股刺鼻的大蒜味涌出,"凶手在齿轮油里添加了硫化异丁烯,这种物质在高温下会分解出剧毒的硫化氢。"
我的目光落在平台边缘的水渍上。那些水渍呈放射状分布,中心位置有明显的灼烧痕迹,像是某种强酸泼洒后留下的。李大宝己经戴上pH试纸,数值显示为1.2——强酸性腐蚀。
"这里发生过剧烈的化学反应。"秦明用镊子夹起一块剥落的金属片,"铁在强酸和硫化氢的共同作用下会加速锈蚀,形成......"他突然看向齿轮堆顶端的指骨,"形成类似琥珀的锈壳。"
对讲机突然响起刺耳的电流声,陈诗羽的声音带着哭腔:"秦老师!又发现一具!在......在市立图书馆的蒸汽钟里!"
下午三点的市立图书馆像座巨大的机械迷宫。我跟着秦明穿过摆满古籍的长廊,脚下的地板随着远处蒸汽钟的"咔嗒"声微微震动。技术队己经拉起警戒线,蒸汽钟的玻璃罩被砸碎,里面的黄铜齿轮上挂着半截穿着西装的躯干,胸腔被剖开,肋骨间卡着一枚正在转动的齿轮。
"死者身份确认了,"林涛举着平板电脑,脸色惨白,"是龙番重工的总工程师,王建成。他上周刚提交了老工业区改造方案。"
秦明蹲在蒸汽钟前,手套轻触死者暴露的心脏——心脏表面覆盖着一层细密的铁锈,像穿了件金属铠甲。"死亡时间不超过12小时,"他指着齿轮边缘的血迹,"但铁锈形成至少需要48小时。"
李大宝突然指着蒸汽钟底座:"秦老师,看这个!"那里用齿轮油画着和水塔相同的笑脸,笑脸下方刻着"第38个零件"。而在笑脸的左眼位置,插着一枚生锈的钥匙,钥匙环上挂着半片工牌,上面依稀可见"第三机械厂"的字样。
我的脑海中突然闪过水塔上的日期——1937年,第三机械厂的前身正是当年日本占领时期的"龙番铁工所"。秦明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他拿起那枚钥匙,在灯光下转动:"这种月牙形钥匙,是1940年代日本工业设备的专用钥匙。"
晚上七点的法医中心解剖室,无影灯将王建成的尸体照得惨白。秦明拿起手术刀时,金属刀柄在他掌心沁出冷汗。当第一刀划开皮肤时,我们同时闻到一股浓烈的煤油味——死者皮下组织呈现出奇异的灰黑色,像被高温烘烤过的焦炭。
"不是烧伤,"秦明用探针拨开肌肉,"是金属皂化反应。"他指向切口处的白色结晶,"脂肪酸与齿轮油里的金属离子结合,形成了这种不溶于水的物质。"
李大宝操作着质谱仪,屏幕上的峰值曲线突然飙升:"检测到高浓度的亚磷酸丁酯!"她看着我,眼中充满恐惧,"这是齿轮油的主要成分,但致死量需要......"
"需要持续接触72小时以上。"秦明接过话头,他正用超声波探伤仪扫描尸体胸腔,屏幕上显示出诡异的波纹,"死者胸腔内有异物,形状像......像齿轮。"
探伤仪的探头在心脏位置停顿,屏幕上浮现出一个清晰的齿轮影像。秦明的手指在影像边缘划过:"首径38mm,齿数16,和蒸汽钟里的齿轮型号一致。"他突然抬头,"通知林涛,查所有与龙番重工改造方案相关的人员,特别是熟悉1940年代工业设备的。"
午夜十二点的龙番重工档案室像座钢铁坟墓。我踩着梯子查找资料时,老旧的铁皮柜突然倒塌,露出后面隐藏的暗格。暗格里整齐摆放着十二本工作日志,封皮上分别刻着"零件1"到"零件12",最新的一本封皮上沾着新鲜的齿轮油——"零件38"。
"秦老师!"我捧着日志跳下来,手指在"零件37"的页面上停顿,"这里写着:'1937年的齿轮需要新润滑剂,第三机械厂的废料刚好合适'。"
秦明接过日志,快速翻阅着:"1937年,日本工程师在龙番铁工所进行人体润滑实验,用俘虏的血液和组织测试齿轮油的性能。"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王建成的父亲就是当年的翻译官!"
李大宝突然指着日志里的一张插图——图中,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日本人正在操作蒸汽压缩机,压缩机旁跪着几个被捆绑的中国人,他们的手臂伸进机器的进料口。插图下方用日文写着:"人体组织在2.5MPa压力下可分解为最佳润滑剂。"
林涛的电话在这时响起,他听了几句后脸色大变:"秦老师!陈诗羽在老水塔附近失联了!技术队在塔底发现了这个——"他发来一张照片,照片上是陈诗羽的工作证,证件旁边放着一枚齿轮,齿轮上刻着"第39个零件"。
我们赶到水塔时,晨雾比昨天更浓。秦明举着勘查灯冲向塔顶,光束穿透雾气,照亮了平台中央的蒸汽压缩机——陈诗羽被绑在压缩机的进料口,嘴里塞着齿轮油浸泡过的 rag,而压缩机的仪表盘指针正缓慢移向"2.5MPa"。
"别动!"秦明突然拉住正要冲过去的林涛,"压缩机周围有强酸陷阱。"他指着地面上的荧光绿油渍,"是添加了硫化异丁烯的齿轮油,遇水会释放硫化氢。"
我看着陈诗羽痛苦挣扎的样子,想起日志里的插图。秦明突然从法医箱里拿出一瓶液体,对着压缩机喷射——透明的液体接触到齿轮油的瞬间,发出"滋滋"的响声,绿色油渍开始冒泡,变成 harmless 的白色粉末。
"碳酸氢钠溶液,"秦明一边喷射一边解释,"中和强酸,抑制硫化氢释放。"当最后一道油渍被中和时,他猛地踹开压缩机的进料口,将陈诗羽抱了出来。
陈诗羽的手腕上绑着一枚怀表,表盖打开着,里面的机芯上刻着"1945"——日本投降的年份。怀表里夹着一张便签,上面用钢笔写着:"齿轮停转了,但锈迹还在生长。"
凌晨西点的审讯室,灯光惨白。坐在我们对面的是龙番重工的老工程师,赵建国。他穿着干净的工装,袖口磨得发亮,像无数次擦拭过齿轮的手。
"1945年,我父亲是铁工所的学徒,"赵建国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亲眼看着日本工程师把中国人塞进压缩机,用他们的血肉润滑齿轮。"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齿轮,齿轮上刻着模糊的人名,"这是我父亲从废料堆里捡回来的,上面还沾着人的组织。"
秦明将十二本工作日志放在桌上,日志里的插图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赵建国看着插图,突然笑了起来:"王建成的父亲不仅是翻译,还是实验的记录者!那些日志里的每一个'零件',都是一条人命!"
"所以你杀了他们,"李大宝的声音带着颤抖,"用他们父亲当年的手法?"
赵建国摇摇头,拿起那枚刻着"1937"的怀表:"我只是让齿轮重新转动起来。龙番的每一寸土地都浸着'零件'的血,王建成他们这些'齿轮',当然要用同样的润滑剂才能运转。"
我突然想起水塔上的笑脸,那用齿轮油画的笑容,像极了日志插图里日本工程师的狞笑。秦明似乎察觉到什么,他拿起赵建国面前的齿轮,对着灯光:"这枚齿轮上的人名......是你父亲的名字。"
赵建国的身体猛地一颤,眼泪终于决堤:"我父亲当年想阻止实验,结果被当成'废料'塞进了压缩机。"他指着审讯室的铁桌,"王建成的父亲还在档案里把他写成'不合格零件'!"
林涛突然冲进审讯室,手里拿着最新的化验报告:"赵建国家里搜出了这个——"报告显示,他地下室里的齿轮油中含有高浓度的人体DNA,"还有,他电脑里有份名单,上面列着所有参与过当年铁工所建设的家族后代。"
秦明看着名单上的"王建成"和"陈立文"(注:前案人物),突然明白过来:"你不是在复仇,你是在让历史重演。"他拿起赵建国带来的齿轮,"你父亲的名字旁边,还刻着一个日期——2025年6月24日。"
今天的日期。
赵建国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对,今天是龙番铁工所成立88周年。我要让所有'齿轮'都记住,他们脚下的土地,是用'零件'的血肉润滑的。"
当赵建国被带走时,窗外的晨雾正在散去。我跟着秦明走出审讯室,看到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刻着日期的齿轮。阳光照在齿轮的锈迹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像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这座城市。
李大宝突然拉住秦明,指着走廊尽头的消防栓:"秦老师,你看!"消防栓上用齿轮油画着一个笑脸,笑脸的嘴角滴着荧光绿的油渍,而在笑脸的下方,刻着一行小字:"第40个零件,正在润滑中。"
秦明的身体晃了一下,我连忙扶住他。他看着那行小字,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神情。他低声说:"赵建国只是个幌子,真正的齿轮......还在转动。"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龙番市的高楼大厦在阳光下矗立,像无数巨大的齿轮。但我知道,在那些光鲜的外表下,一定还有锈蚀的齿轮在黑暗中转动,用不为人知的润滑剂,维持着城市的运转。
而我们,就像被困在齿轮里的零件,只能在锈迹和油污中,寻找真相的微光。
解剖室的无影灯再次亮起时,秦明正在检查陈诗羽手腕上的怀表。表盖内侧刻着一行极小的字,用放大镜才能看清:"当齿轮停止转动时,锈蚀才刚刚开始。"
李大宝将化验报告放在桌上,报告显示怀表机芯里的润滑油含有1940年代特有的添加剂。秦明拿起怀表,突然说:"这个怀表不是赵建国的,它属于......"
他的话被突然响起的电话打断。林涛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惧:"秦老师!市中心的世纪钟......钟摆里挂着一具尸体!尸体穿着1940年代的工装,胸口刻着'第40个零件'!"
我看着秦明手中的怀表,表针突然停在了10:15——那是1945年日本宣布投降的时刻。而在怀表的背面,用日文刻着一个名字:"田中良一"——当年铁工所的首席工程师,也是日志插图里那个穿白大褂的日本人。
秦明的手指划过那个名字,突然说:"赵建国只是枚被利用的齿轮,真正的操纵者,是想让历史重演的人。"他看向窗外,阳光明媚的龙番市在他眼中,仿佛变成了一座巨大的蒸汽压缩机,而我们,都是等待被润滑的零件。
当我们冲向世纪钟时,我突然明白,这个案件远没有结束。那些用齿轮油画出的笑脸,那些刻在金属上的名字,还有那些在黑暗中转动的锈蚀齿轮,都在诉说着一个被掩盖了88年的真相——有些润滑剂,一旦使用,就再也无法停止。
而我们的工作,就是在齿轮彻底咬合之前,找到那个正在转动操纵杆的人,让所有被锈蚀的证言,重见天日。
世纪钟的钟声在远处响起,每一声都像齿轮的转动,敲在我的心上。我知道,这只是开始。锈蚀的齿轮己经开始转动,而我们,必须在它碾碎一切之前,让它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