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的房子不见了
我叫阿哲,一个标准的宅男,彻头彻尾的i人。曾几何时,我也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能把冷笑话讲得满堂哄笑,背包里总装着飞盘和吉他谱,手机通讯录里存着两百多个能随时喊出来撸串的朋友。但某些事像生锈的剪刀,“咔嚓”一声剪断了我和外界的联结——如今的我,宁愿抱着半箱薯片窝在新装修的公寓里,追剧、看电影、打游戏,连一个外卖电话都懒得接。
可睁眼的瞬间,一股怪味猛地撞进鼻腔,呛得我肺管子发疼。那味道混杂着陈年土窖的潮湿、廉价烟蒂的焦苦、生锈铁钉的金属腥,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福尔马林味,像一锅熬煮多日的怪汤,绝不是我那间飘着甲醛和立邦漆香的精装小窝该有的气息。我那套刚收房的房子,地板缝里还嵌着装修师傅落下的木屑,阳台玻璃上还贴着“小心滑倒”的橙色警示贴,连新换的智能门锁都没来得及录入指纹呢!
心脏像被冻僵的手攥紧,猛地砸向喉咙。我下意识抬头——头顶不是雪白天花板和极简吊灯,而是泛黄的旧报纸糊成的顶棚,边角卷得像晒干的海带,挂着蛛网似的灰尘絮,几根黑漆漆的房梁歪歪扭扭地横在那里,木刺儿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像没打磨完的棺材板,随时能扎进人眼里。
我触电般弹坐起来,后背“咚”地撞上硬邦邦的木板床,木屑簌簌落在棉褥子上。记忆里的乳胶床垫呢?身下只有一层薄得透光的褥子,木板条硌得尾椎骨生疼,仿佛睡在一堆未劈好的柴火上。目光扫过西周:墙壁上的报纸被潮气浸得发皱,泥灰顺着裂缝簌簌往下掉,露出里面土黄色的坯墙,像是老人龟裂的皮肤;木格子窗户糊着发黄的纸,阳光像掺了泥沙的水,稀稀拉拉地漏进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掉漆的方桌缺了个角,桌面上全是烟头烫出的疤,像月球表面的环形山,两把椅子腿晃悠着,每动一下都发出“吱呀”的呻吟,像是随时会散架变柴火。
“我的房子呢?!”声音从嗓子眼里挤出来,哑得像砂纸磨过铁锈,“刚还房贷的新房啊!”那是我啃了半年泡面、熬废三张办公桌换来的窝,阳台特意装了落地窗,定制的懒人沙发明天就该到货了,我还打算今晚躺在上面看星星……可现在,这破屋子像从民国老照片里抠出来的,墙角的蜘蛛网比我家路由器的天线还密,一只的蟑螂正沿着墙根慢悠悠地爬过,触角在空气中晃荡,仿佛在嘲笑我的狼狈。恐慌像冰水灌进袖口,顺着脊椎骨疯狂往下渗,冻得我指尖发麻。
“老胡!老胡!开门呐!出大事了!”
屋外突然炸响的喊声震得窗户纸“扑簌簌”抖,那声音又粗又亮,带着股胡同里混惯了的油滑劲儿,像拿铜锣在我耳边敲。谁是老胡?我僵在原地,眼珠滴溜溜转——这破屋除了墙角爬过的蟑螂,连根人影都没有!屋顶的灰尘被喊声震得簌簌落下,掉进我后颈,痒得我打了个激灵。
“老胡!别装死!再不开我拿钥匙捅了啊!”伴随着铁器碰撞的哗啦声,门轴发出指甲刮玻璃般的尖响,“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一个敦实的身影闯进来,带起的风里裹着汗味、尘土味,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韭菜味,呛得我首眯眼。
是个胖子。蓝色工装外套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线头子耷拉着,圆滚滚的肚子把衣襟撑得紧绷,像个随时要炸开的气球;油腻的头发贴在脑门上,几缕碎发随着他的动作晃悠,一张圆盘大脸堆满了“捡到宝”的得意,小眼睛贼亮,像两颗嵌在肉里的黑枣。他一进门就像装了雷达,目光精准锁定了床沿上呆若木鸡的我,嘴角的笑纹挤成了褶子。
“老胡!你没睡啊?搁这儿演行为艺术呢?”胖子几步跨到我面前,鞋底碾过地上的灰尘,留下一串模糊的脚印。他说话时唾沫星子飞溅,有几滴差点溅到我鼻尖,“昨儿喝多了?我在胡同口喊了八遍,嗓子眼都快冒烟了!”他熟稔地拍着我肩膀,手掌重得像捶鼓,震得我肩胛骨生疼,那力道仿佛昨晚刚和我称兄道弟喝过酒。
老胡?胖子?
一个荒谬到头皮发麻的念头突然劈进来——王凯旋?胡八一?!我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脸,指尖触到的是陌生的下颌线条,比我的脸更硬朗,还带着没刮干净的胡茬,扎得指尖发痒。我猛地拧向自己大腿,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嘶——”剧痛像炸开的鞭炮,从腿上传来,真实得让我眼泪狂飙。不是梦!这硌人的床板、呛人的土腥味、眼前这张唾沫横飞的胖脸,还有大腿上清晰的红印子……全是真的!
我穿越了?穿进了《鬼吹灯》?是书里那个摸金符烫手的世界,还是电视剧里尘土飞扬的古墓?脑子里无数个问号乱撞,撞得我眼前发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胖子还在喋喋不休,他的呼吸带着韭菜盒子的味道,喷得我脸颊发烫,领口露出的汗衫被汗水浸得发亮,腋下的布料磨得发薄,能看到皮肤的颜色。
不行,得稳住。我深吸一口混着霉味的空气,胸腔被这怪味刺得发疼。就在这时,身体深处突然涌起一股陌生的沉稳,像久居沙场的老兵,连带着说话的腔调都变了。我模仿着记忆里胡八一的语气,故意拖长了声音,哑着嗓子开口,后背缓缓撞上冰冷的土墙,哪怕硌得生疼,也要装出几分“老胡”的随意——指尖却偷偷攥紧了身下的棉褥子,布料粗糙的纹理硌得掌心生疼。
“胖子,”声音落下来,竟真带着点低沉的痞气,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大清早嚎什么?阎王催债还是金子埋你家门口了?”我顺势把腿往前一伸,脚尖点地,努力让自己坐得像个经历过风浪的主儿,可膝盖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只能用脚踝蹭了蹭裤腿来掩饰。心跳快得像要撞破肋骨,每一次跳动都震得耳膜嗡嗡响。
胖子压根没瞧出我的僵硬,一屁股坐上对面的破椅子,“吱呀”一声响得瘆人,椅子腿晃得更厉害了,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他往前一探身子,圆脸兴奋得放光,像赌徒掀开骰盅前的瞬间,双下巴挤得脖子都快看不见了。他压低了声音,却难掩激动,唾沫星子喷在桌面上的烟灰里,溅起细小的尘雾:“老胡,哥跟你说个秘事儿……昨儿我在潘家园旧货摊,瞅见个玩意儿,准保是好东西!”
他搓着手,手指上全是粗糙的茧子,指甲缝里嵌着黑泥。小眼睛里闪着精光,领口露出的汗衫被蹭得发亮,一股混杂着汗味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盯着他袖口磨出的毛边,又瞥了眼窗外糊着报纸的破窗——窗纸被风吹得“噗嗒”作响,露出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几根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摇晃,像枯骨的手指。完了,我这i人不仅穿越成了e人老胡,还得跟这胖子去倒斗?我那刚交房的新房啊,阳台的落地窗、定制的懒人沙发、还没拆封的游戏机……怕是真成了上辈子的梦了。喉咙突然发紧,我下意识咽了口唾沫,那股怪味顺着食道滑下去,呛得我忍不住咳嗽起来,身体也跟着轻微颤抖——不是冷,是怕。
胖子见我咳嗽,拍了拍我的后背,力道大得让我差点栽倒:“咋了老胡?昨晚喝伤了?没事,哥这儿有解酒的秘方,待会儿带你去喝碗豆汁儿就好了!”他说着,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烟,抖出两根,一根塞给我,一根叼在自己嘴上,摸出火柴“刺啦”一声点燃,烟头的红光在昏暗的屋子里明明灭灭。
烟味混着屋里的怪味,熏得我眼睛发酸。我看着手里那根滤嘴发黄的烟,指尖止不住地哆嗦。这不是我的手,比我的手更粗糙,指关节更突出,虎口处还有一块模糊的疤痕。我是谁?阿哲还是胡八一?我那刷着立邦漆的新房在哪?眼前这破屋又是哪里?无数问题像藤蔓一样缠住我的脑子,勒得我喘不过气。
胖子吧嗒着烟,吐出的烟圈在头顶盘旋,和灰尘混在一起:“跟你说啊老胡,我瞅见的那玩意儿,看着像个铜匣子,上面刻着龙纹,包浆老厚了!那摊主说是从乡下收的,我瞅着八成是个老物件……”他越说越激动,手舞足蹈的,差点把烟头按到我脸上。
我盯着他说话时一张一合的嘴,脑子里却全是我那新房的样子:客厅的灰色沙发、厨房的白色橱柜、卫生间的智能马桶……还有阳台上,我特意预留的、摆懒人沙发的位置。现在,那些画面像被水晕开的墨迹,越来越模糊,而眼前这油腻的胖子、破旧的桌椅、糊着报纸的墙壁,却清晰得可怕。
恐慌再次袭来,比刚才更猛烈。我猛地站起身,后背撞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木板床因为我的动作晃了晃,发出“咯吱”的呻吟。胖子被我吓了一跳,叼着烟愣住了:“老胡你咋了?发什么疯?”
我没理他,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门外是一条狭窄的胡同,地面坑坑洼洼,积着污水,几只苍蝇在水面上盘旋。两边是低矮的土坯房,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的黄土,房顶上长着稀疏的杂草,在风中摇曳。几个穿着蓝布褂子的人端着搪瓷盆从身边走过,好奇地打量着我,嘴里说着我听不懂的方言。远处传来“磨剪子嘞戗菜刀”的吆喝声,拖着长长的尾音,在灰蒙蒙的空气里回荡。
这不是我熟悉的世界。没有高楼大厦,没有汽车鸣笛,没有外卖电动车的嗡嗡声。空气中弥漫着煤烟、尘土和某种说不清的生活气息,和我那间飘着甲醛味的新房截然不同。
我靠在门框上,双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胖子跟出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老胡,你到底咋了?不就喝个酒吗?至于吓成这样?”他把手里的烟递给我,“来一口,压压惊。”
我看着他递过来的烟,又看看这条陌生的胡同,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的房子不见了,真的不见了。那个刚还完房贷、等着家具进场的家,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而我,一个彻头彻尾的i人,却被困在了这个陌生的、充满未知的世界里,还成了别人口中的“老胡”。
风从胡同口吹进来,带着一股寒意,吹得我打了个哆嗦。胖子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潘家园的铜匣子,说那玩意儿准能卖个好价钱,说咱们哥俩要是发了财,就去下馆子搓一顿。可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该怎么回去?我那刚装修好的房子,还能找回来吗?
阳光艰难地穿过云层,在地面投下一小块光斑,却驱不散我心头的寒意。我低头看着自己这双陌生的手,指甲缝里也有黑泥,和胖子的一模一样。恐慌像潮水般将我淹没,我忍不住蹲下身,双手抱住了头。
“老胡?你到底咋了啊?”胖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疑惑和不耐烦。
我没回答,只是把脸埋得更深了。此刻,我无比想念我那间飘着甲醛味的新房,想念那扇能看星星的落地窗,想念那个可以安心当宅男的自己。可现在,一切都变了。我不仅丢了房子,还丢了自己。
这该死的穿越,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