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的浪,是送别的歌。
歌里没有词,只有咸涩的风。
冷轩站在船头,青布衫被海风吹得鼓胀。腰间的霜华剑不再嗡鸣,像个沉睡的老友。怀中的《大智度论》残卷用油皮纸包着,触手微烫,像一块烧不尽的余烬。
“该走了。”他对海浪说。
海浪拍打船舷,像是回答,又像是叹息。
三日前,他在礁石上刻下“江湖无雪,独钓空舟”。如今舟己行,雪未落,独钓的人,却要重返那个血雨腥风的江湖。
“凌霜月说,江湖不需要慈悲。”他摸了摸剑鞘,“
可佛说,
慈悲是水,能渡人,也能覆舟。”
船靠岸时,己是黄昏。
寒江渡口的芦苇荡在风中起伏,像一片灰色的海。冷轩踏上熟悉的土地,鞋底沾满湿泥,一如当年初入江湖时的狼狈。
“是冷轩?”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岸边的老渔夫撑着小船,眯眼打量他,“你……你还活着?”
冷轩点头,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船家,借问凌霄阁怎么走?”
老渔夫接过银子,手却在发抖:“凌霄阁?你找凌阁主?
那丫头……变了。”
“变了?”冷轩皱眉。
“是啊,”老渔夫望着寒江,“黑煞堡烧了,百花谷空了,
现在江湖上最狠的,
就是凌霄阁的剑。”
冷轩沉默。他想起凌霜月留下的霜华剑,想起她决绝的眼神。
“这渡口,”他转移话题,“还能钓鱼吗?”
老渔夫指向芦苇深处:“那边有根旧钓竿,不知谁丢的,都生霉了。”
冷轩心一紧,拨开芦苇走去。
果然,一根竹制钓竿斜插在泥里,鱼线早己腐烂,竿头刻着个模糊的“苏”字。
是苏晚晴的。
他蹲下身,指尖抚过霉斑,仿佛触到她染血的嫁衣。
“晚晴说,我救不了任何人。”他喃喃道,“
现在我信了。”
老渔夫跟过来,欲言又止:“公子,听我一句,
别去凌霄阁。
凌阁主杀了不少人,眼神……像淬了冰。”
冷轩站起身,将钓竿从泥里拔出,随手折断。
“有些路,”他看着断竿沉入江底,“
不走,更悔。”
他展开“流云渡”轻功,青影掠过江面,惊起一群水鸟。老渔夫望着他的背影,连连摇头:“痴人……还是个痴人。”
寒江的水很凉,像苏晚晴的血。
冷轩踏波而行,霜华剑在腰间微微震动,似乎感应到主人的心境。他想起在东海悟透的“无念”,本以为能放下一切,却在见到旧钓竿时,心湖还是泛起了涟漪。
“无念非无情,”他苦笑,“
是不念执。
可这江湖,
处处是执。”
行至半途,他遇见一队伤兵。
“快!去凌霄阁搬救兵!铁血盟又打过来了!”
“凌阁主再不出手,我们丐帮就完了!”
冷轩停下脚步:“铁血盟?”
伤兵见他气度不凡,连忙拱手:“这位公子,铁血盟占了黑煞堡旧址,手段比黑煞君还狠!
凌阁主若再不管……”
“凌阁主会管的。”冷轩淡淡道,“
她的规矩,
比刀还利。”
伤兵愣住,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喃喃道:“这人是谁?口气比凌阁主还大?”
冷轩没有回头。他知道,凌霜月的“规矩”,早己不是当年的“霜天月”。
当他踏入中原地界时,夕阳正将天空染成血色,像黑煞堡那场大火的余晖。远处的山峦间,凌霄阁的飞檐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如同一只蛰伏的巨兽。
“霜华剑,”他按住剑柄,“
你说,
她还认得你吗?”
剑无声,只有风吹过竹林的萧瑟。
他路过一片乱葬岗,坟头上插着无数断剑,都是江湖人死后的标志。其中一座新坟前,摆着半块碎玉,正是苏晚晴常戴的那枚。
“江湖无雪,”冷轩对着墓碑说,“
独钓……
也无晴。”
他继续前行,寒江在身后蜿蜒,像一条灰色的带子,系住过去的痴梦。
前方,凌霄阁的灯火己依稀可见,那灯火不是暖的,是冷的,
如同凌霜月此刻的眼。
而他怀中的佛经残卷,
在踏入中原的这一刻,
突然又烫了起来,
仿佛在提醒他——
佛心渡不了江湖,
但至少,
能渡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