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回目光,转向萧景墨和沈惊鸿,眼神锐利如鹰隼,“看着我们在这里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焦头烂额,他怕是连抚琴赏花的兴致都要更添上几分得意了。”
他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带着一种切齿的恨意,仿佛能听见牙齿在口腔里摩擦的声音。
雅间内再次陷入死寂。窗外的喧嚣顽固地渗透进来,反而更衬出这一方小天地里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沉默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冰冷地淹没着三人的脚踝、膝盖、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湿意。
萧景墨紧握的拳头终于缓缓松开,指尖却仍在微微痉挛。
他端起那杯冷透的茶,看也不看,一饮而尽。冰凉的茶水滑入喉咙,激得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浇不灭心头那簇冰冷的火焰。
他放下空杯,杯底与桌面磕碰,发出一声清脆又孤寂的轻响。
“查。”他吐出一个字,声音低沉喑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仿佛金石坠地,“只要他做过,总会留下痕迹。
这世上,没有天衣无缝的局。盯紧他,盯紧他府里进出的每一个人,盯紧他所有能伸手的地方!
他外祖父留下的那些‘灰烬’,未必就真的烧尽了所有秘密。”
他眼中的寒光重新凝聚,锐利得几乎要刺破眼前的虚空。
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被彻底激发的、更为深沉可怕的执着。
沈惊鸿微微颔首,清冷的眸子里没有半分退缩。
宋明阳则咧了咧嘴,露出一口森然白牙,右手无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指关节发出轻微的脆响。
无声的默契在三人之间流淌。纵使前路是万丈深渊,纵使对手阴险如鬼魅,他们也绝不会就此罢手。
这沉默的空气里,弥漫的不再仅仅是挫败,更添了一层不死不休的惨烈气息。
三日后的午后!
一道来自深宫、措辞“关切”的口谕,如同猝不及防的冰锥,径首刺破了这凝重的氛围。
来传口谕的是贵妃宫里的掌事太监,一张白净无须的脸笑得如同精心雕琢的面具,每一道褶子都透着令人不舒服的圆滑。
“沈姑娘,”他嗓音尖细,带着宫中特有的拿腔拿调,“贵妃娘娘念着姑娘连日为陛下分忧,恐是劳心伤神了。
特意吩咐御膳房备下了几样温补的精致点心,又新得了些上好的雨前龙井,特召姑娘入宫,叙叙话,解解乏。
娘娘体恤,说姑娘不必拘礼,随性些便好。”
萧景墨与宋明阳几乎是同时皱紧了眉头。
宋明阳更是下意识地向前踏了半步,宽阔的肩膀绷紧,眼神如刀锋般刮过那太监的笑脸,沉声道:“沈姑娘今日尚有要务在身,恐不便入宫叨扰贵妃娘娘。”
他语气生硬,带着明显的抗拒。
那太监脸上的笑容纹丝未动,眼神却瞬间冷了下来,如同冰面下的暗流,声音也陡然拔高了一丝,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宋大人,这可是贵妃娘娘的口谕!
娘娘一片慈心,体恤下臣,难道沈姑娘还要推拒不成?”
他刻意加重了“口谕”二字,目光转向一首沉默的沈惊鸿,带着逼迫,“沈姑娘,莫要让娘娘久等,伤了慈心啊。”
空气骤然凝固。宋明阳的拳头在身侧捏得咯咯作响,萧景墨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薄唇紧抿,正要开口,却被沈惊鸿一个细微的眼神制止了。
沈惊鸿缓缓站起身,月白的裙裾拂过地面,漾开一丝清冷的涟漪。
她面色依旧平静,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的寒芒。
她对着那太监,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声音清越,听不出任何情绪:“臣女沈惊鸿,谨遵贵妃娘娘懿旨。
劳烦公公引路。”
“惊鸿!”萧景墨几乎是低吼出声,一步上前,下意识地想抓住她的手腕。
沈惊鸿却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了,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整理了一下衣袖。
她并未回头,只留下一个清瘦而决绝的背影,声音平静无波,清晰地传入萧景墨耳中:“殿下放心,不过是饮一杯茶罢了。”
那“茶”字,在她唇齿间轻轻一转,带上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意味。
那太监满意地笑了,侧身做出恭请的姿态。
沈惊鸿步履沉稳,随着那抹刺目的宫袍身影,一步步走出茶楼,走向那巍峨宫门投下的巨大阴影之中。
阳光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孤首而冷寂,仿佛即将被那深不见底的宫墙彻底吞噬。
萧景墨僵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
窗外的喧嚣声浪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疯狂地冲击着他的耳膜。
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窗棂上,坚硬的木料发出沉闷的呻吟。
指骨处传来的剧痛远不及心头那股翻江倒海的不安与暴怒。
“暗卫何在!”他猛地转身,声音嘶哑急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撕裂出来,“去!立刻!调动所有能动用的暗线,给我死死盯住宸玉宫!有任何风吹草动,不惜一切代价!”
宋明阳早己面色铁青,眼中是即将喷发的火山熔岩。
他重重一点头,再不多言一句!很满意萧景墨的做法!
暗卫身形如一道离弦的黑色利箭,瞬间撞开雅间的门,冲下楼去,沉重的脚步声急促地消失在楼梯深处。
萧景墨独自留在骤然空寂下来的雅间里,窗外的阳光炽烈地照射进来,在他脚边投下清晰的窗格光影,却丝毫驱不散他周身弥漫的、冰窖般的寒意。
他缓缓抬起刚刚砸在窗棂上的手,指关节处一片刺目的红肿,甚至渗出了点点血丝,他却浑然未觉。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在远处宫门的方向,那目光沉郁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最浓重的铅云,酝酿着足以撕裂一切的雷霆。
沈惊鸿穿过一道道高耸的宫墙,迈过一重重厚重的朱漆宫门,外界的喧嚣与光亮被一层层剥去、过滤。
空气变得凝滞而压抑,弥漫着一种陈旧的、混合了名贵香料与某种更深沉东西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