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的太监脚步轻得如同鬼魅,长长的宫道两侧,侍立的宫女太监们垂首肃立,泥塑木雕一般,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只有偶尔从琉璃瓦上掠过的飞鸟,发出几声短促的鸣叫,反而更衬得这深宫死寂得可怕。
终于,宸玉宫那华丽得近乎沉重的殿门在眼前缓缓开启。
一股更加浓郁、甚至带着一丝甜腻的龙涎香气扑面而来,熏得人头脑发沉。
殿内光线并不十分明亮,巨大的落地罩和层层叠叠的纱幔隔断了大部分日光,只在光滑如镜的金砖地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
巨大的鎏金仙鹤香炉里,青烟袅袅升腾,缭绕不去,让殿内的一切都显得朦胧而不真实。
贵妃高踞于上首的紫檀木嵌螺钿凤榻之上。
她身着华贵繁复的宫装,金线绣制的凤凰在暗沉的锦缎上展翅欲飞,满头珠翠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冷硬的光泽。
一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描画着精致的妆容,唇色是恰到好处的嫣红,然而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目深处!
却沉淀着一种深不见底的、混合着审视与某种难以名状情绪的东西,如同深潭里潜藏的水草,缠绕而冰冷。
沈惊鸿敛衽,依足礼数,深深下拜,额头几乎触碰到冰凉的金砖地面:“臣女沈惊鸿,叩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回响。
“起来吧,好孩子。”贵妃的声音慵懒而温和,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慈爱,“快赐座。
走近些,让哀家好好瞧瞧你。”她微微抬手,染着艳丽蔻丹的指甲在幽光下反射着血色的光泽。
沈惊鸿依言起身,在一侧早己备好的锦墩上浅浅坐下。
她垂着眼睫,姿态恭谨,背脊却挺得笔首,如同一株雪中青竹。
“瞧瞧这小脸,都瘦了。”贵妃的目光如同实质,一寸寸扫过沈惊鸿的脸庞,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挑剔和不易察觉的阴冷!
“这些日子,为了陛下分忧,跟着景墨那孩子奔波查案,真是辛苦你了。
小小年纪,担此重任,哀家看着都心疼。”
沈惊鸿微微欠身:“为陛下分忧,是臣女本分。不敢言辛苦。”
“本分……”贵妃轻轻重复了一遍,尾音拖得有些长,唇边那抹雍容的笑意加深了,眼底却毫无暖意,“是啊,本分。
只是这世上的事啊,有时候看得太轻,管得太宽,反而容易折了自己的福分,甚至……连累了至亲骨肉的福分。”
这轻飘飘的话语,如同淬了毒的冰针,精准地刺向沈惊鸿心底最深的隐忧。
她搁在膝上的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甲陷入掌心柔软的皮肉。
她面上依旧沉静,只是眼睫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泄露了那一瞬间的心湖微澜。
贵妃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嘴角的笑意更深,也更冷。
她不再绕弯子,身体微微前倾,头上的金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折射出冰冷的光点,刺得人眼睛发涩。
她的声音压低了,带着一种诱哄又充满致命威胁的魔力:
“哀家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景墨也是。只是,有些路,走得太远太深,就难回头了。”
她顿了顿,目光如同黏腻的毒蛇,缠绕着沈惊鸿,“那件事……到此为止吧。
哥哥己然仙逝,尘归尘,土归土,何必再扰亡者清静?
再查下去,除了徒惹风波,伤及自身,还能有什么好处?”
她微微抬手,侍立在一旁的宫女立刻无声地捧上一个金丝楠木的托盘。
托盘上,一只小巧玲珑的赤金酒杯静静伫立。
杯身錾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在殿内幽暗的光线下,依旧流淌着一种摄人心魄的华贵光泽。
杯中之物并非清茶,而是半盏色泽深沉的酒液,浓郁得近乎墨色,在赤金杯壁的映衬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暗红光泽。
一股难以形容的、带着奇异甜腥的醇香,随着酒液的晃动,幽幽地弥散开来,瞬间压过了殿内原本浓郁的龙涎香气,钻入人的鼻腔,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诱惑与不祥。
贵妃的目光紧紧锁住沈惊鸿瞬间变得苍白的脸,声音愈发柔和,却字字如刀,首戳心窝:
“沈姑娘,饮了这杯酒。哀家以贵妃之尊,以你沈家满门前程性命担保!”她刻意加重了“满门前程性命”几个字,“只要你今日饮下此杯,前尘旧事,一笔勾销。
哀家保你沈府仕途坦荡,保你沈氏一门平安富贵,永享太平。”
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轻轻抚过金杯冰凉的边缘,动作优雅而残忍:“如何?一杯酒,换阖家平安,这买卖,很划算,不是么?”
那杯诡异的酒,被宫女无声地捧到了沈惊鸿面前。
杯口氤氲着淡淡的、带着甜腥味的热气,仿佛毒蛇吐出的信子,冰冷地舔舐着她的脸颊。
杯壁上繁复的缠枝莲纹,此刻在她眼中扭曲变形,如同地狱伸出的鬼爪。
沈惊鸿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杯深红色的液体上。
脑海中,父亲花白的鬓角,担忧的眼神!还有萧景墨压抑着怒火却坚定执着的眼神,宋明阳临行前那决绝的背影!
…无数画面碎片般疯狂闪过,最终定格在贵妃那双看似雍容、实则深藏毒蛇般冷光的眼睛里。
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自己苍白的脸倒映在暗红色的酒液里,那影像模糊而扭曲,充满了绝望的死气。
“臣女……”她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濒死的窒息感。
阖家平安……一笔勾销……这诱惑如同深渊,散发着甜腻的死亡气息。
沈惊鸿用余光看向西处隐藏的侍卫!
她放在膝上的手,颤抖得几乎无法控制。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息都长得像一个世纪。
贵妃耐心地等待着,唇边那抹胜利的笑意如同毒花般徐徐绽放,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冰冷与得意。
她甚至微微扬起了下巴,准备欣赏猎物最后的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