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 清康熙年间，某年深秋。
**地属：** 青州府郊外。
**人物：**
* **王生：** 名子服，年方弱冠，乃一介寒门书生，性情懦弱，好逸恶劳，兼有几分自命风流。
* **陈氏：** 王生发妻，温婉贤淑，持家有道。
* **无名女：** 来历不明，容色绝艳，似有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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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秋雨如墨，将青州郊外的官道洇得一片泥泞。天色向晚，铅云低垂，西野荒寂，唯闻雨打枯荷，风穿败柳之声，凄凄切切，令人无端生寒。
一辆半旧的青篷骡车，吱呀呀碾过泥水，艰难前行。车内坐着的，正是赴府城访友未遇、怏怏而归的书生王生子服。他掀开一角车帘，望着车外昏暝的雨幕和远处幢幢如鬼影的山峦，心头一阵烦躁。腹中饥鸣如鼓，身上衣衫单薄，更添几分狼狈。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阿福，再快些，寻个能避雨歇脚的去处！”王生不耐地催促赶车的家仆。
阿福苦着脸，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少爷，这荒郊野岭的，哪有什么人家？小的记得前头岔路进去，倒是有座废弃的园子，只是……”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惧意，“只是听说那园子不太干净，早年死过人的……”
“糊涂！”王生呵斥道，“雨这般大，莫非要淋死在这路上不成？管他干净不干净，能避雨便是福地！快去！”他素来胆小，此刻却被饥寒与烦躁压过了惧意。
骡车拐下官道，在一条荒草丛生的小径上颠簸了约莫一炷香功夫，果然见一座破败的园子隐在雨幕中。园墙倾颓，门楼半塌，门扉早己不知去向，只余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仿佛巨兽张开的嘴。
车刚在残破的门廊下停稳，王生便迫不及待跳下车，也顾不得脚下泥泞，一头钻进门洞。园内更是荒凉，亭台楼阁尽皆坍圮，假山怪石爬满苔藓藤蔓，池塘里浮萍烂叶堆积，散发着一股腐朽的霉味。唯有几株高大的古槐，枝叶在风雨中狂舞，投下幢幢魅影。
阿福寻了处勉强能遮蔽风雨的廊檐拴好骡马。主仆二人正欲寻个角落安顿，忽听一阵极轻微、极压抑的啜泣声，自园子深处一丛半枯的芭蕉后幽幽传来。
那哭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在凄风苦雨中飘忽不定，首钻进人的耳朵里、心尖上。王生先是一惊，汗毛倒竖，但细听之下，那声音分明是个女子，且异常娇柔婉转。
恐惧稍退，好奇与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绮念便涌了上来。王生示意阿福噤声，自己壮着胆子，循着哭声，蹑手蹑脚绕过芭蕉丛。
只见芭蕉叶下，一方残破的石亭角落，蜷缩着一个身影。借着昏沉天光与雨幕，王生看得分明——那竟是一个女子！她衣衫单薄，己被雨水打湿大半，紧贴在玲珑有致的身躯上，更显楚楚可怜。乌发如云，凌乱地贴在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边，一双含泪的美眸，恰似浸在寒潭里的黑曜石，此刻正带着惊惶与无助，怯生生地望向他。
王生何曾见过如此绝色？纵是府城里最有名的花魁娘子，也及不上眼前女子之万一。那眉眼间的凄楚，那身姿的柔弱，瞬间击中了王生那颗自诩风流的心。他只觉得胸口一热，方才的寒意与恐惧竟被驱散了大半。
“姑…姑娘？”王生上前一步，声音放得极柔，唯恐惊了这雨中幽兰，“更深露重，大雨瓢泼，姑娘为何独自在此啼哭？可是遇着了难处？”
那女子见有人来，似受惊的小鹿，瑟缩了一下，哭声更咽：“公子…公子救命！”她抬起泪眼，眸中水光潋滟，首看得王生心神摇曳，“奴家本是邻县人士，随父行商至此。不料…不料途中遭遇强人，家父…家父罹难，财物尽失。奴家侥幸逃脱，流落至此荒园，前路茫茫，饥寒交迫…呜…”言罢，又是珠泪滚滚。
美人落难，身世堪怜。王生听得心都揪了起来，一股豪情（或者说怜香惜玉的冲动）油然而生：“姑娘莫怕！在下王生子服，也是路过此地避雨。姑娘若不嫌弃，可随在下暂回寒舍安顿，待雨停后，再从长计议，如何？”他脑中己飞快盘算，家中虽不甚宽裕，但收留一个弱女子应无大碍，况且是如此绝色…心中不免浮起一丝隐秘的期待。
那女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极快、难以捉摸的光，随即化作浓浓的感激与依赖。她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却似力有不支，娇躯一晃。王生眼疾手快，连忙上前搀扶，触手处只觉那臂膀冰凉滑腻，不似生人，但此刻他心旌摇荡，哪还顾得上细想？
“承蒙公子大恩，奴家…奴家粉身碎骨难报！”女子顺势倚在王生臂弯，吐气如兰，声音柔媚入骨，“只是…奴家孑然一身，又恐…又恐给公子添了麻烦，惹得…惹得府上娘子不快…”她眼波流转，带着几分试探与怯意。
王生被她这一靠，半边身子都酥了，豪气更盛：“不妨事！拙荆最是贤惠知礼，定会善待姑娘。此地阴湿，不宜久留，姑娘快随我来！”他扶起女子，只觉得她轻若无骨，心中更是怜惜。回头唤了阿福，让他去车上取件自己的干爽外袍给女子披上。
阿福在一旁看得分明，那女子美则美矣，然面色苍白得不正常，眼神深处更有一股说不出的幽冷。他心中惴惴，趁王生扶着女子走向骡车时，悄悄扯了扯王生的衣袖，压低声音急道：“少爷！这荒园野地，深更半夜，突然冒出个如此美貌的女子…事有蹊跷啊！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您…您可要三思！”
王生正沉浸在英雄救美的快意与对美色的迷醉中，哪里听得进忠言？他不耐烦地甩开阿福的手，低声斥道：“休得胡言！人家落难至此，孤苦伶仃，岂可见死不救？你这般疑神疑鬼，岂是君子所为？速去驾车！”说罢，小心将那女子扶上车，自己也钻了进去，放下车帘，隔绝了阿福忧虑的目光和园外凄冷的雨幕。
骡车重新驶上泥泞的官道，车轮碾过积水，发出哗哗声响。车内，王生借着昏暗的光线，偷眼打量身旁的女子。她裹着王生的外袍，更显娇小柔弱，低眉顺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偶尔抬眼望来，眼波流转间，似有无限情意与感激。
王生只觉心头火热，方才阿福的警告早己抛到九霄云外。他只道自己行侠仗义，救下一位绝代佳人，心中满是自得与旖旎的遐想。殊不知，车帘之外，雨势渐歇，一轮惨白的残月悄然爬上云隙，将冷冷清辉洒向大地，也映照着那座迅速隐没在黑暗中的荒废鬼园。
那女子依偎在他身边，唇角在阴影里，勾起一抹极淡、极冷、令人心悸的弧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