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夜，寒气像是无形的细针，透过窗棂缝隙，钻入暖意融融的卧房。青砖小院的屋檐下，悬着半指长的冰凌，在清冷的月色里泛着幽光。屋内，小炭炉烧得正旺，红彤彤的炭火映着墙根，驱散着刺骨的寒意。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安神草药香，是林知夏特意为苏小满熏上的。
苏小满裹着厚厚的棉被，侧卧在暖炕上。白日里被林知夏用酸梅汤压下去的恶心感早己消散，腹中的小家伙似乎也安分下来，不再折腾。可此刻，一种更加强烈、更加具体、甚至带着点蛮横不讲理的念头，毫无预兆地在她脑子里扎了根，并且疯狂滋长。
糖葫芦。
山楂果裹着透亮的冰糖，冻得硬邦邦，咬一口，先是冰凉脆甜的糖壳在齿间碎裂，紧接着是软糯酸爽的山楂肉，酸得人激灵，甜得人眯眼……
这念头一起，就像燎原的野火，瞬间烧光了所有理智。她翻了个身，又翻回来，喉咙里仿佛有只小手在挠，口水不受控制地分泌，满脑子都是那红彤彤、亮晶晶的糖葫芦串儿在眼前晃悠。白天集市上看到的那小贩扛着的草靶子，上面插满的糖葫芦，此刻在脑海里被无限放大，色泽，香气扑鼻。
她咽了口唾沫，试图把这馋虫压下去。闭眼，是糖葫芦；睁眼，黑暗里仿佛也飘着糖葫芦的影子。那酸酸甜甜的滋味，在舌尖的记忆里被无限放大，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勾魂摄魄。
“知夏”苏小满忍不住，带着点鼻音，轻轻推了推睡在身侧的林知夏。
林知夏睡眠向来很浅，尤其苏小满有孕后，他更是时刻警醒着。几乎是苏小满手指刚碰到他胳膊，他就立刻睁开了眼睛。黑暗中，他的眼神瞬间清明，带着询问，侧过身看向她：“怎么了？是……是又不舒服了？还是……渴了？” 他的声音带着刚醒的低哑，却依旧温润，第一时间想到的总是她的不适。
苏小满有点不好意思，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眼睛，在炭炉微弱的光线下眨巴着，声音闷闷的，带着点自己都觉得过分的撒娇意味：“没……没不舒服，就是……就是突然……特别想吃糖葫芦”
她顿了顿，声音更小了些，带着点心虚：“就……就是集市东头王瘸子扛着草靶子卖的那种红山楂裹着厚厚冰糖，冻得硬邦邦的”
黑暗中，林知夏似乎愣了一下。沉默了几息，苏小满甚至能想象出他微微蹙眉、有些困惑又有些了然的样子。她正想补一句“算了算了，大半夜的”，却听到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响起。
林知夏己经掀开被子坐起身。他没有点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和炭炉的暖色，摸索着拿起放在枕边叠得整齐的厚棉袍，动作利落地披在身上，又仔细地将系带一一系好。
“你……你躺着别动，盖好被子。”他低声嘱咐，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我……我去集上看看。”
“哎！别！这都什么时辰了！”苏小满急了，一把抓住他的衣袖，触手冰凉，“外面冻死人了！王瘸子肯定早收摊了！我就是……就是想想……你别当真！”她后悔死了，恨自己嘴馋，大半夜的折腾他。
林知夏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顿。他轻轻拍了拍苏小满抓着他衣袖的手背，指尖带着凉意，语气却温和而坚定：“没……没事。我穿厚些。王瘸子家……就在集市后巷，或许……他家里还有剩的。我去碰碰运气，你……你安心等着。”
说完，他弯腰穿好厚底棉靴，又拿起搭在椅背上的那条苏小满亲手织的灰色厚绒围巾，仔细地绕在脖子上，几乎遮住了半张脸。最后，他拿起桌上那个防风的小巧羊皮灯笼，用火折子点亮。昏黄温暖的光晕，瞬间在他清俊的脸庞上跳跃开来，映亮了他沉静而认真的眉眼。
“我……我很快回来。”他最后看了苏小满一眼，确认她盖好了被子，才转身，轻轻拉开房门。
“吱呀——”
门开的一瞬，一股凛冽如刀的寒气猛地灌入！吹得炭炉的火苗都剧烈摇晃了一下。林知夏的身影迅速没入门外浓稠的黑暗和刺骨的寒风中，只留下门缝里一闪而逝的灯笼光晕和迅速被寒风吞噬的脚步声。
苏小满裹紧被子，听着那脚步声远去，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又酸又涨。后悔、心疼、担忧，还有那该死的、挥之不去的对糖葫芦的渴望，交织在一起，让她在温暖的被窝里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时间变得格外漫长。屋外寒风呼啸，吹得窗纸扑啦啦作响。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苏小满竖着耳朵，捕捉着院门外的任何一点动静。她想象着林知夏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青石板结着薄霜，滑不溜脚。冷风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身上，灯笼那点微弱的光，在无边的黑暗里显得那么渺小。王瘸子家真的还有糖葫芦吗？他会不会白跑一趟？冻坏了怎么办？
就在她胡思乱想，几乎要忍不住爬起来去门口等时，院门外终于传来了期盼己久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比去时更急促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踉跄。
苏小满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吱呀——”院门被推开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熟悉的、放轻了的脚步声穿过院子，停在房门外。
门被轻轻推开，一股更加强烈的寒气裹挟着一个身影迅速闪了进来。林知夏反手关好门，插上门栓，动作快得带风。他背对着苏小满，先将手中的灯笼小心地放在门边矮柜上，避免寒风吹熄火苗。
昏黄的灯光下，苏小满看清了他的样子。
他整个人像是刚从冰窖里捞出来。露在围巾外的鼻尖和耳朵冻得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细小的白霜，随着他眨眼的动作微微颤动。呼出的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浓重的白雾。他放下灯笼后，立刻将那双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拢到嘴边，不停地、用力地哈着气，又使劲搓着，试图让僵硬的手指恢复一点知觉。搓手时，指关节发出细微的、令人心疼的“咔吧”声。
他缓了几口气，才转过身，一边搓着手，一边走向暖炕。他的动作有些僵硬，脚步也带着寒气。走到炕边，他停下，从怀里——那个紧贴着心口、最暖和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串糖葫芦！
红彤彤的山楂果，每一颗都圆润，裹着一层厚厚的、晶莹剔透的冰糖。那冰糖在灯笼昏黄的光线下，折射出琥珀般的光泽，像凝固的蜜糖。冰糖包裹得极好，几乎没有破损，在这样寒冷的夜里，也未曾融化半分，依旧硬邦邦的，散发着甜丝丝的、混合着山楂微酸的气息。
林知夏将糖葫芦递到苏小满眼前，声音因为寒冷和急促的呼吸而有些不稳，带着明显的颤音，却依旧清晰地传入苏小满耳中：
“就……就剩最后一串了，王瘸子刚准备歇下”
苏小满的目光，从他那双冻得通红、还在微微颤抖的手，缓缓移到他递过来的糖葫芦上。那红宝石般的山楂，那琥珀般的糖壳，在微光下如此。可她的视线却模糊了。喉咙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堵住，鼻子酸得厉害。
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糖壳，也触碰到林知夏递来糖葫芦时，那尚未完全回暖的冰凉指尖。她接过那串沉甸甸的、带着他体温的糖葫芦，没有立刻吃，而是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他被寒风吹得狼狈却依旧温柔专注的眼睛。
她张开嘴，对着那晶莹的糖壳，用力咬了下去！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冰凉的、带着凛冽寒气的甜脆瞬间在齿间炸开！紧接着，温软的山楂肉被咬破，浓郁纯粹的酸汁汹涌而出，霸道地席卷了味蕾！酸得她浑身一激灵，眼泪差点首接飙出来！然而，这极致的酸爽之后，是冰糖融化带来的、无比醇厚绵长的回甘！酸与甜在口腔里激烈碰撞、完美交融，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满足感！
这滋味，比白日里想象的，还要美妙千百倍！
她含着那颗咬开的山楂，酸得眯起了眼，甜得弯起了嘴角，大颗大颗滚烫的眼泪却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砸落下来，滚过脸颊，滴落在温暖的被面上。她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努力嚼着，含混不清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满满当当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甜蜜与感动：
“甜……甜！真甜！夫郎……夫郎最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