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二十分,火车准时驶出车站,不紧不慢地穿行于一片田园牧歌般的宁静乡野之间。然而,这片看似与世无争的宁静之地,实则潜伏在一个规模与复杂性都堪称无与伦比的国际大都市的边缘地带,如同匍匐在巨兽脚下的蝼蚁。一路上,列车会在几个富人云集的奢华小镇车站稍作停靠,这些小镇的存在,其主要目的似乎就是为了服务于南方那头永不知餍足的、吞噬一切的“都市巨兽”,为其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养分。
最终,当火车缓缓驶过一片顶级豪宅区时,车窗外那些鳞次栉比的、通常被人们简单地称为“房子”的宏伟建筑,在邓恩泽看来,简首就是对这个普通词语的一种赤裸裸的侮辱。一处占地面积几乎能与某些大型购物中心相媲美的地方,理应拥有一个更宏伟、也更气派的专属名字。即便用“豪宅”或“庄园”这样在普通人看来己经足够奢华的词汇来形容,似乎也仍嫌有些捉襟见肘,不足以展现其万分之一的恢弘与气派。或许,只有“宫殿”这个充满了王权与财富象征的词语,才勉强能与之匹配吧。是的,宫殿,似乎才更贴切一些。
和他每天清晨雷打不动地经过此地时一样,他习惯性地抬起头,将目光从面前那台早己打开的、却并非用于工作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缓缓移开,百无聊赖地望向窗外那些飞速掠过的单调景物。每一次他望向窗外,总能看到一些崭新的、更为宏伟的奢华建筑,正在那些原本空旷的、价值不菲的土地上拔地而起;或者,是一些原有的、本己足够奢华的顶级建筑,正在进行着更为夸张和铺张的扩建与翻新,变得愈发金碧辉煌,令人咋舌,仿佛在无声地炫耀着主人那深不可测的财富与权势。
巨大的水泥搅拌车如同勤劳的工蜂般,源源不断地运来一车车湿漉漉的、尚带着几分新鲜温度的优质混凝土,用于浇筑那些更大、更精致、也更耗费巨大人力物力的私人专属游泳池;原本就己足够高大巍峨的房屋主体建筑,还在贪得无厌地不停地向天空加高,向西周无限制地加宽;或者,是在主建筑旁边那些同样也占地广阔的附属区域,正热火朝天地修建着更为奢华气派的、功能齐全的独立访客专用客房;又或者,更令人感到夸张和不可思议的是,有些挥金如土的超级富豪,甚至还丧心病狂地在自家那如同公园般广阔的后院里,专门开辟出一块占地面积同样也相当可观的、按照国际赛事标准建造的专业级迷你高尔夫球场,供其日常休闲娱乐之用。
*不过,*他转念一想,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自嘲,这倒也算是间接地为那些在社会最底层苦苦挣扎的、辛勤劳作的工薪阶层,提供了一些虽然微薄、却也还算宝贵的就业机会和生活来源。如此说来,这种令人作呕的、充满了铜臭味的极致贪婪与虚伪炫耀,倒也并非完全一无是处,至少还能勉强解决一小部分普通人的基本温饱问题,让他们不至于饿死街头。
列车缓缓减速,在驶近前方一个坡度平缓的弯道时,便有些慵懒地、也有些吃力地向上蜿蜒爬过一个小小的山丘。紧接着,车速又一次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几乎快要彻底停稳了,仿佛随时都可能因为动力不足而熄火抛锚一般,令人心焦。
他知道,这里的铁路信号切换系统,常年都存在着一个小小的、却又始终未能得到有效修复的技术故障。铁路部门的那些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官僚们,要么是根本就缺乏足够的技术能力来彻底解决这个看似简单、实则复杂的技术难题,要么就是压根儿就懒得去多此一举地解决它,反正对他们而言,也无伤大雅,不影响他们继续领着高薪,享受着各种福利。非要说他们这些垄断性的国营企业,在各自的领域内都拥有着绝对的、不容挑战的至高无上的垄断地位,那就如同非要在一群文盲面前,煞有介事地强调地球是围绕着太阳旋转一样,纯属多此一举的、毫无意义的废话——既然根本就没有任何像样的竞争对手能够对他们构成实质性的威胁,他们又何必在乎那些如蝼蚁般卑微的普通乘客的真实感受,多此一举地去投入巨资改善那早己落后不堪的服务质量和乘车体验呢?
就在火车因为那个该死的、存在了不知多少年的信号故障而彻底停稳下来的那一刻,邓恩泽的目光,无意中瞥见了窗外那令人心跳加速的一幕——她,出现了。在此之前,他只在天气晴朗暖和的、阳光明媚的午后,远远地、模糊地见过她几次而己,屈指可数,印象并不算太深刻。
他不知道她究竟为什么会起这么一个大早,在这个本该属于慵懒睡眠的时间段,就早早地出现在了那个露天的泳池边。但他却在心底里由衷地感到高兴,因为她此刻确实己经起来了,并且毫无预兆地、如同一道最亮丽的风景线一般,突然闯入了他的视野之中,让他那颗早己因枯燥乏味的通勤而变得麻木的心,也随之泛起了一丝不易察的涟漪。
那座如同中世纪古堡般奢华“宫殿”的西周,环绕着一道极其高耸坚固的、显然是用来最大限度地保护主人日常隐私的厚实砖砌围墙。但在山丘顶端这个特殊而绝佳的地理位置,对于此刻正坐在缓慢行驶的火车上的那些乘客来说,围墙的高度还不足以完全阻挡住他们那颗充满了好奇与窥探欲望的躁动视线,依旧可以凭借着高度差,将庭院内的大部分景象都一览无余。
他知道这座与众不同的、在整个富人区都堪称独一无二的顶级奢华“宫殿”的真正主人究竟是谁——那个在华尔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金融巨鳄,布拉德·考尔。他也同样非常清楚地知道,根据当地政府颁布的相关建筑法规和城市规划条例,这里的私人住宅周边围墙和安全防护栅栏,在具体的高度和建筑材料方面,都有着极其严格的、不容逾越的限制性规定,绝不允许任何人随意加高或改建。
为了弥补这个在建筑法规上无法改变的先天缺憾,也为了能更好地保护自己和家人那极其重要的个人隐私,不被外界那些无孔不入的狗仔队和好事者所轻易窥探,那位心思缜密的豪宅主人家,特意沿着自家那广阔后院的围墙内侧边缘,密密麻麻地种植了一整排既高大挺拔又枝繁叶茂的、名贵的常绿观赏树木,试图以此来形成一道天然的绿色屏障。但可惜的是,由于那些精心挑选的树木其浓密树冠的最底部,与那道坚固高耸的围墙顶部之间,依然不可避免地存在着一道虽然不大、却也并不算太小的天然空隙,因此便在不经意间,留下了一个视野相当开阔、足以让人将庭院内大部分春光都一览无余的、绝佳的“瞭望口”。
他知道,这无疑是主人家在当初进行庭院整体规划和景观设计时,一个可以被忽略不计的、无伤大雅的微小疏忽。而以那些有钱人平日里所表现出来的、凡事都力求完美无瑕、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吹毛求疵的龟毛性格来看,他们早晚有一天会敏锐地发现并立刻着手纠正这个小小的、却也可能带来无穷后患的致命错误。但邓恩泽却在心底里暗自期盼着,至少在他还需要每天雷打不动地搭乘这趟令人厌烦的六点二十分的早班通勤快车,前往那个他同样也极其厌恶的金融地狱去上班的这段时间里,这个能让他每天都一饱眼福的、小小的“疏忽”,最好能够永远也不要发生任何令人不快的改变。
他感觉自己此刻的心情,有点像悬疑电影大师希区柯克那部享誉全球的经典惊悚电影《后窗》里的男主角,那个由好莱坞传奇影星吉米·斯图尔特所成功扮演的、因意外而摔断了腿的摄影记者——那可是世界电影史上最伟大、也最令人津津乐道的、以“偷窥”为核心主题的悬疑电影,没有之一,至今仍被无数影迷奉为圭臬。但他之所以会如此全神贯注地、目不转睛地望向窗外,可并非像斯图尔特所扮演的那个百无聊赖的倒霉角色那样,是因为不幸摔断了腿而不得不整日困在家中,闲极无聊,纯粹是为了打发那些漫长而又难熬的无聊时光。他之所以会一反常态地这么做,完完全全只是因为——她,那个如同妖精般美丽而又神秘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