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冰冷的现实
深夜。
老旧风扇徒劳地搅动着出租屋里粘稠闷热的空气,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像一只垂死挣扎的困兽。劣质塑料扇叶卷起的微弱气流,甚至吹不散空气中弥漫的泡面调料包那股廉价而浓郁的、带着点工业香精味道的咸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墙角霉斑的潮湿气息。
林晚蜷缩在二手铁架床单薄的床垫上,劣质的弹簧硌得她腰背生疼。她没开灯,只有笔记本电脑屏幕幽幽的光,映亮了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还有眼底那片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绝望。
屏幕上,不是工作文档,也不是娱乐视频,而是几个刺眼的网页标签:“XX贷”还款中心:鲜红的“逾期风险”提示框像一道狰狞的伤口,旁边是触目惊心的待还金额:¥58,476.32。“XX银行”信用卡账单:最低还款额¥1,520.00,还款日就在后天。手机银行APP:账户余额那一栏,孤零零地显示着一个数字——¥2003.6。
“八万…” 林晚干裂的嘴唇无声地蠕动了一下,喉咙里像是堵了一把滚烫的沙子,又干又痛。这个数字像一座无形的巨山,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钝痛。八万块,对她这个月到手工资永远在三千块上下浮动的行政助理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指尖传来的滚烫让她瑟缩了一下。高烧还没退,脑袋昏沉得像灌满了铅,每一次转动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跳痛。喉咙更像是吞了碎玻璃,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尖锐的折磨。桌上放着半碗早己凉透、油花凝固的泡面,旁边是一个空空如也的感冒药盒——最后一粒药在早上就吞掉了。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毫无预兆地袭来,她弓起身子,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胸腔里火烧火燎,眼前阵阵发黑。
这具破身体,连同这破烂人生,似乎都在跟她作对。
视线再次模糊地聚焦在屏幕那个2003.6上。这点钱,是她此刻全部的依仗,也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距离下次发薪日还有整整十天。而这十天里,她需要支付:
本月房租:1300元。
水电费:大概200元。
话费:100元。
简单一算,1600元的固定开销,像一把冰冷的铡刀悬在头顶。意味着剩下的*403.6元,是她未来十天的所有生活费——平均每天不到41块。这点钱,在物价飞涨的城市里,连顿像样的饭都吃不起,更别提还要应对这该死的感冒发烧。
“呵…” 一声短促而苦涩的轻笑溢出喉咙。林晚闭上眼,靠回冰冷的墙壁,任由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寸寸漫过脚踝、膝盖、腰腹,首至将她彻底淹没。
怎么会…就把人生过成了这样?
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在昏沉的脑海中翻涌。
孤儿院里那个总爱躲在角落看小人书的瘦小女孩,也曾是老师们口中“聪明”、“有希望”的孩子。初中时,她甚至拿过年级前几名。是什么时候开始走偏的呢?
是了,初二那年,她无意中在同学那里看到一本网络小说。光怪陆离的世界,跌宕起伏的情节,主角呼风唤雨的爽快…像一剂致命的毒药,瞬间俘获了她孤独而贫瘠的心灵。从此,课本被藏在抽屉底下,练习册下压着租来的盗版小说。上课走神,下课沉迷,晚上躲在被窝里用手电筒看到凌晨…成绩,如同坐上了失控的滑梯,从云端一路俯冲,跌入尘埃。
老师们失望的眼神,同学们的窃窃私语,她不是没看到,不是没感觉。她也曾挣扎过,试图戒掉。但那些文字构筑的虚幻世界,成了她逃避现实学业压力和孤儿院孤寂的唯一慰藉。每一次短暂的清醒后,是更深更疯狂的沉溺。劣根性,像藤蔓一样死死缠绕着她的意志。
最终,曾经的前几名,只堪堪够到了一所末流二本院校的门槛。没有目标,没有爱好,填报志愿时一片茫然,最后被调剂到了一个名字听起来就很“万金油”的专业——行政管理。大学西年?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继续混日子。上课睡觉、刷手机、看小说,考试临时抱佛脚,低空飞过。那张毕业证,与其说是努力的证明,不如说是“混”出来的通行证。
毕业即失业。哦,不,是毕业即“保姆”。凭着那张薄薄的文凭,她挤进了一家不足二十人的小公司,当起了“行政助理”。美其名曰助理,实则就是公司的万能打杂工、全职保姆:
* 给刻薄的主管端茶倒水、订外卖(还不能订错口味);
* 给全公司打印、复印、装订文件(经常因为页码错乱被财务白眼);
* 跑腿收发快递(无论刮风下雨);
* 预订会议室(时常因为沟通不畅导致撞车被投诉);
* 处理各种琐碎的报销单据(贴错一张发票都要被打回重来);
* 甚至还要负责给办公室的绿植浇水、给饮水机换水桶…
工作内容琐碎、卑微、毫无价值感。同事们使唤她就像使唤自家佣人。“林晚,帮我复印一下!”“林晚,会议室订好了吗?”“林晚,这报销单怎么贴的?!”日复一日,消磨着她所剩无几的尊严和热情。唯一的好处,大概是这份工作基本能“双休”,“朝九晚六”,加班不多。但到手那微薄的三千块,在这座城市里,连活着都是一种奢侈的挣扎。
长期的饮食不规律——加班晚了就泡面、便宜外卖对付;为了省钱,早餐常常省略;压力大了就忍不住买点便宜的垃圾食品暴饮暴食。缺乏运动,作息紊乱,身体早己亮起红灯。这次的重感冒,就是长期透支的恶果。她没在意,以为抗抗就过去了,结果连续几天高强度处理月初杂事(订错会议室被客户投诉、主管丢给她一堆积压的报销单),加上熬夜看小说,终于彻底击垮了她。
“废物…” 林晚对着黑暗中模糊的天花板,无声地吐出两个字。深深的自我厌恶,像毒藤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勒得她喘不过气。她厌恶那个沉迷小说无法自拔的自己,厌恶那个学业崩盘无力回天的自己,厌恶那个浑浑噩噩混过大学的自己,更厌恶现在这个被债务压垮、被工作消磨、连身体都垮掉的、卑微如尘的自己。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一条新短信弹了出来:> 【房东王姐】:小林,房租拖了三天了!明天再不交,别怪我不讲情面!月底了,我也等着钱用!
最后通牒!冰冷的文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林晚早己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催命符!
“呃…” 喉咙又是一阵难以抑制的剧烈瘙痒,更猛烈的咳嗽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她痛苦地蜷缩起身体,每一次咳嗽都震得胸腔剧痛,眼前金星乱冒,视线迅速被黑暗吞噬。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向前一倾——
“哐当!” 笔记本电脑被她带倒,摔在地板上,屏幕瞬间熄灭。
出租屋彻底陷入一片黑暗,只剩下老旧风扇那令人心烦意乱的“嘎吱”声,和她自己撕心裂肺、仿佛要将灵魂都咳出来的呛咳声。意识在剧痛和窒息中迅速抽离,最后残存的念头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房租…还没交…
冰冷的瓷砖地面,透过薄薄的睡衣,将寒意刺入骨髓。林晚的身体软软地滑落床沿,倒在电脑旁,彻底失去了意识。只有那急促而痛苦的呼吸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