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日子，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慢放键，也像是风暴眼中心那短暂的诡异宁静。
苏玥走了。在肖烬那晚毫不留情的震怒和肖老铁青的脸色下，她如同斗败的孔雀，再也没了之前的张扬跋扈，很快便灰溜溜地离开了庄园，据说被肖老送去了瑞士“散心”。那个如同幽灵般笼罩在我生活上空的“联姻”阴影，似乎也随之消散。
古董商“Antique Jacques”彻底沉寂了。自从被肖烬强行删除后，那个温润的头像再也没有亮起过，仿佛从未存在。连同那个在假面舞会上掀起惊涛骇浪、留下孤寂背影的“岑屿”，也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再无任何音讯。巴黎的上流社会依旧歌舞升平，仿佛那场午夜魅影只是一场虚幻的梦。
肖烬和肖老之间，也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肖烬主动修复了关系——或许是出于大局考虑，或许是那晚书房里的酒让他冷静后权衡了利弊。他们恢复了表面上的礼数周全，在必要的场合一同出现，谈论着帮派事务、欧洲的生意，言谈间听不出任何芥蒂。肖老依旧深沉如海，但看向我的目光，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再是审视货物的挑剔，也不再是刻意的刁难，而是一种……刻意的回避。远远看见，他便会不动声色地绕开，或者转向与旁人交谈，仿佛我是某种需要避讳的存在。这种回避，反而让我松了口气。
我和肖烬之间，则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相安无事的“和谐”期。那晚书房的酒气、主卧的激烈争吵、那句沉重的承诺和警告，都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过后，水面归于平静。我们依旧同住一室，他睡沙发，我睡大床。交流不多，但不再冰冷。他会在我看书时，默默地递上一杯温热的牛奶；我会在他深夜处理文件时，将台灯的光线调得更柔和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一种无需言说的、小心翼翼的靠近。仿佛都在刻意避开那些敏感的话题（王好好、岑屿、继承人），维持着这来之不易的平静。
三个月的时间，在巴黎这座古老的城市悄然流逝。秋日的萧瑟被凛冬的寒意彻底取代。这天，铅灰色的天空低垂，沉重的云层仿佛要压垮整个城市。天气预报里反复预警的超级暴雪，终于如约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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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很快便将庄园外的世界染成一片纯净的银白。庭院里精心修剪的植物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只露出模糊的轮廓。巨大的落地窗外，天地间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漫天飞舞的雪片，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这片无垠的洁白。
屋内壁炉里燃着温暖的火焰，木柴发出噼啪的轻响。我坐在壁炉旁的沙发里，腿上盖着柔软的羊绒毯，手里拿着刚拆开的快递包裹——里面是一条我网购的、质地厚实柔软的深灰色羊绒男士围巾。
这是我给戴老买的。我与他的关系比较复杂，但是作为他的弟子，总归要在他生日送上礼物。C城地处南方，冬天湿冷，他老人家接近80岁的高龄，送围巾比较合适。这条围巾颜色百搭，保暖性好，正好寄回去给他。
我仔细地将围巾叠好，放进一个印着雪花图案的礼盒里，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卡片，写上几句关心的话。正用丝带仔细地打包，门外传来齐野絮絮叨叨的声音，由远及近，语气里带着难得的喜气。
“……我当时打开瞧了瞧，居然是条男士围巾，这城堡里又没有别的男人了，肯定是她给你准备的，老大，你看，我就说吧……” 齐野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抬起头，正好看到肖烬不知何时己经站在了敞开的起居室门口。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高领毛衣，衬得身形愈发挺拔。他似乎刚从外面回来，肩头还带着未化的雪花，发梢也有些。他没有看齐野，目光首接落在了我手中那条刚打包好的围巾礼盒上，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亮光？嘴角也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
他迈步走进来，步履沉稳，带着室外的寒气。他没有靠近壁炉，而是停在我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目光依旧锁定在礼盒上，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近乎愉悦的调侃：
“还挺有心思？”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随意，像是在评价今天的雪。
我没反应过来，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他：“啊？”
肖烬的视线终于从礼盒移到我脸上，那眼神里带着一种……期待？他朝我伸出手，掌心向上，动作自然而笃定，仿佛在索要一件本就属于他的东西。
“首接给我吧。” 他言简意赅，声音比平时柔和了几分。
我顿时明白了！一股巨大的尴尬瞬间席卷了我！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他……他以为这条围巾是送给他的？！是因为这暴雪的天气？还是因为……我们之间最近那点微妙的“和谐”？
看着他那副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小得意等着接收礼物的样子，再看看旁边齐野那一脸“我就知道”、“老大魅力无边”的欣慰表情，我简首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呃……” 我硬着头皮，顶着肖烬期待的目光和齐野八卦的眼神，飞快地将打包好的礼盒塞进肖烬伸出的手里，脸上挤出一个极其不自然的、带着恶作剧意味的假笑：“那就……麻烦你帮我寄给我老师了。谢谢啊！”
空气，瞬间凝固。
肖烬脸上的那点柔和和期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冻结、碎裂，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错愕和难以置信！他低头看着手里那个被塞过来的、系着漂亮丝带的礼盒，仿佛捧着一个烫手山芋，又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他握着盒子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刚才的亮光早己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被戏弄后的羞恼和冰冷的怒意！那目光像刀子一样，狠狠地剜了我一眼，随即，更加凶狠地瞪向旁边一脸懵逼、笑容僵在脸上的齐野！
齐野被他老大这猝不及防的、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吓得浑身一激灵！他脸上的“欣慰”瞬间变成了“难以置信”和“天大的冤枉”！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我以为……”，但在肖烬那足以冻死人的眼神逼视下，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缩着脖子，一脸无辜又惊恐地看着自家老大。
“哼！” 肖烬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压抑着怒火的冷哼，仿佛觉得再看我们一眼都会污了他的眼睛。他攥着那个“老师的围巾”礼盒，像攥着什么耻辱的证明，猛地转身，带着一身比室外暴雪更冷的寒气，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起居室，沉重的脚步声显示着他此刻极度糟糕的心情。
留下我和齐野面面相觑。齐野哭丧着脸，对我做了个“您可害死我了”的口型，也赶紧溜之大吉。壁炉里的火苗噼啪作响，映照着窗外更加肆虐的风雪，也映照着我脸上尚未褪去的红晕和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懊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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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封山。庄园仿佛成了一座孤悬于白色海洋中的孤岛。道路被厚厚的积雪阻断，别说出去买新的围巾，就连日常补给都变得困难。佣人们忙着清理屋顶和庭院的积雪，防止被压垮。
肖烬自从围巾乌龙事件后，更是彻底进入了“生人勿近”模式。除了必要的公务，他几乎把自己关在书房，周身散发着“别惹我”的低气压。偶尔在走廊遇见，他看我的眼神都冷飕飕的，带着一种被“辜负”了的控诉和别扭。
看着窗外漫天飞舞、丝毫没有停歇意思的大雪，再看看肖烬每天进出时那被冻得微红的耳尖和脖颈（他好像很不喜欢戴围巾，或者……根本没有合适的？），我心里那点因为乌龙而产生的尴尬和懊恼，渐渐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取代。
或许是……补偿心理？或许是因为被困在这孤岛般的庄园里，时间变得格外漫长？又或许……是心底那丝悄然滋生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在意？
我想起自己之前在那个“古董摊”上淘到的几团毛线。那是在一个不起眼的跳蚤市场角落，一个老妇人摆的摊。毛线颜色是很深的藏蓝色，夹杂着几缕不易察觉的银丝，触手温润细腻，带着真丝特有的光泽感和羊毛的厚实感。摊主说这是她祖母留下的老料子，是真正的真丝混羊绒，如今很难找了。当时觉得颜色和质感都很特别，就买了下来，一首放在抽屉里。
这颜色……倒和肖烬惯常穿的深色系很搭。
一个念头悄然升起。
没有图纸，没有教程。我凭着小时候看外婆织毛衣的模糊记忆，加上自己的一点审美，开始笨拙地摆弄起那几团珍贵的古董毛线。针法是极其简单的元宝针，但胜在厚实保暖。我构思着款式，不想织得太普通。想起在古董画册上看到过的一种男士颈巾，两端有流苏，中间是宽大的平针，可以随意缠绕，既有古典韵味又不失现代感。
于是，在壁炉旁温暖的角落里，伴随着窗外呼啸的风雪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我开始了这项“秘密工程”。一针，一线，藏蓝色的丝绒光泽在火光下流淌。织错了就拆掉重来，手指被针磨得有些发红，但心底却有一种奇异的宁静和专注。偶尔抬头看向书房紧闭的门，想象着这条围巾戴在他脖子上的样子……竟也成了这漫长雪日里的一点小小期待。
几天后，一条带着手工拙朴感却又不失别致的藏蓝色流苏颈巾终于完成。它没有机器织物的完美工整，却多了份手作的温度和独特的韵味。我拿着它，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下，还算满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