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搬进霍家的第一天
林婉如的手指在褪色的衣柜里翻找时,带起一阵洗衣粉的清香。
苏挽捧着还冒热气的南瓜粥,看她把自己那件袖口磨得起球的米白毛衣叠得方方正正,忽然想起上个月林阿姨蹲在她家门口剥毛豆,说“小苏啊,你这毛衣该换了,我家那口子单位发的购物卡,你拿去挑件厚的”。
当时她笑着把购物卡塞回去,说“阿姨,我这毛衣穿着暖和着呢”,现在那毛衣却被仔仔细细收进行李箱第二层。
“这包红枣你收好了。”林婉如突然背对着她,往行李箱最底层塞了个鼓囊囊的红塑料袋,“上次你非说我贫血要补,现在倒好,我这把老骨头经得起熬,你和小阳才该补补。”她转身时,苏挽看见她眼角泛着水光,赶紧低头喝粥——南瓜甜得发腻,烫得舌尖发疼,倒把快涌上来的酸意压了下去。
“十点半了。”苏挽盯着手机屏幕,行李箱滑轮在地上滚出轻响,“霍家的车该到了。”
林婉如跟着她往楼下走,楼道声控灯随着脚步次第亮起。
走到单元门口时,她突然拽住苏挽的手腕,掌心还沾着白天揉面留下的面粉:“要是受了委屈,就回这儿来。”她指了指二楼半掩的窗户,“我夜里总开着灯。”
苏挽喉咙发紧,正要说话,一辆黑色迈巴赫己静静停在路灯下。
司机穿着藏青色制服,看见她立刻下车拉开后车门,声音低而清:“夫人请。”
“只是名义上的。”苏挽的耳尖瞬间发烫,本能地纠正,手指无意识攥紧行李箱拉杆。
司机却只是微笑,目光扫过她发梢沾着的林婉如塞的桂花(刚才林阿姨硬往她头上别了朵自己种的),轻声道:“霍宅的规矩,既然签了契约,就该这么叫。”
车厢里飘着淡淡的雪松味,苏挽贴着冰凉的车窗,看路灯一盏盏往后退。
她摸出手机,打开小阳的照片——照片里少年苍白的脸贴着医院枕头,却笑得眼睛弯成月牙,背景是墙上贴得歪歪扭扭的数学竞赛奖状。
她咬了咬嘴唇,给护工发消息:“小阳要是半夜醒了,记得冲半杯温牛奶。”
车停在霍宅时,苏挽抬头望着铁艺大门上“霍园”两个鎏金大字,突然想起霍明砚签契约那天的模样。
他坐在黑色大板椅后,钢笔在纸上划出利落的字迹,抬头时眼尾压着冷意:“契约期内,你只需出席必要场合,其他时间互不干扰。”可现在,门内暖黄的灯光透过爬满常春藤的围墙漏出来,倒像极了小阳床头那盏修了半年的小熊夜灯。
管家老陈己候在玄关,银边眼镜泛着温和的光:“少夫人请。”他接过苏挽的行李箱,带她往二楼走,“少爷今早让人把东厢房重新布置了,您看——”
门推开的刹那,苏挽脚步顿住。
整面墙的落地窗垂着浅灰纱帘,月光透进来,照得房间像浸在雾里。
书桌上摆着她常用的无印良品钢笔,笔筒旁是瓶刚插的百合,香气淡得刚好;衣柜半开,里面挂着尺码合适的羊绒衫,标签还没拆,是她上次路过商场时多看了两眼的牌子;就连床头柜上,都摆着个和小阳床头一模一样的小熊夜灯,灯泡暖黄得让人心慌。
“少爷说,少夫人喜欢素净的颜色。”老陈递来房卡,指腹在木纹门把上轻轻一按,“浴室里的洗发水是您在广告公司用的同款,少爷让人从专柜调的货。”
苏挽的手指碰到夜灯开关,“咔嗒”一声,暖光漫过她手背——和小阳床头那盏,连光线的温度都分毫不差。
她突然想起契约里没写这条,想起沈知夏递支票时说“霍家的人不喜欢欠人情”,想起霍明砚签完契约后,在她转身时低低说了句“如果需要什么,让老陈通知我”。
“少夫人可要去书房见见少爷?”老陈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少爷说今晚处理完报表,就在顶楼书房等您。”
苏挽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又摸了摸被林婉如硬塞进包里的红枣,喉咙突然有些发哽。
她跟着老陈穿过长廊,水晶吊灯在头顶投下细碎的光,路过客厅时,她瞥见墙上挂着霍家全家福——霍明砚穿着白衬衫站在老夫人身边,嘴角抿得紧紧的,却在老夫人伸手摸他头发时,悄悄侧了侧脸,让那只布满皱纹的手更方便够到。
顶楼书房的门虚掩着,漏出一线暖光。
苏挽站在门口,听见里面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还有低低的男声,像是在打电话:“明天让张医生去第一医院,小阳的术后恢复方案要重新评估。”
她的手指无意识攥紧背包带,包底那包红枣硌得手生疼。
门内的声音突然顿住,接着是椅子被推开的轻响。
苏挽抬头,正撞进霍明砚的视线里——他穿着深灰西装,领带松松垮垮挂在颈间,看见她时,眼底的冷意像春雪遇了暖阳,慢慢化出一点温度。
(书房的灯光从他背后漫过来,苏挽突然想起林婉如说的“夜里总开着灯”,想起霍宅走廊里每一盏为她留的灯。
而门内那个说“互不干扰”的男人,此刻正朝她走来,皮鞋声在寂静的长廊里,敲出不太一样的节奏。
)霍明砚的皮鞋声在铺着羊毛地毯的长廊里轻得像片云,等苏挽反应过来时,他己经站在离她半步远的地方。
深灰色西装袖口露出一截雪白衬袖,上面是她上次在广告公司楼下见过的定制店标志——那天她替客户送方案,透过玻璃橱窗看到过,太贵了,连价签都没敢碰。
“欢迎回家。”他的声音比在签约室里柔和了几分,喉结随着尾音轻轻滚动。
苏挽盯着他喉结上那颗几乎看不见的小痣,突然想起老陈说“东厢房重新布置”时,她摸到夜灯开关的触感——和小阳床头那盏,连塑料壳的纹路都一模一样。
“我……”她手指绞着背包带,包底的红枣硌得掌心生疼,“契约里没说要布置房间。”
霍明砚低头看着她发顶沾着的半片桂花,是林婉如硬别上去的,现在己经蔫了一半。
他伸手想替她拿掉,中途又停住了,插进西裤口袋里:“老陈说你总在加班时泡红枣茶。”他指了指她怀里的背包,“你上周在超市看羊绒衫的眼神,就像小阳看橱窗里的变形金刚一样。”
苏挽的呼吸突然一滞。
小阳上个月在医院楼下的玩具店盯着变形金刚看了半小时,最后摸着玻璃说“姐,我等手术好了自己买”,她蹲下来抱他时,摸到他后颈凸起的骨头硌得慌。
原来霍明砚连这些都注意到了?
“吃饭吧。”霍明砚转身时西装下摆扬起,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雪松味,“厨房炖了莲藕排骨汤,老夫人说新人进宅要喝这个。”
餐厅的水晶灯开得很暗,暖黄色光晕落在骨瓷碗上,映出苏挽睫毛投下的影子。
她盯着碗里浮着的蜜枣,想起林婉如今早塞红枣时说“补气血”,又想起霍明砚刚才说的“老夫人”——契约里只提过霍明砚要应付家族催婚,没说还有长辈。
“老夫人去瑞士疗养了,下周回来。”霍明砚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夹了块藕放进她碗里,藕块炖得酥软,颤巍巍地挨着蜜枣,“她昨天视频时说,新孙媳妇要是瘦了,我今年的生日红包就没了。”
苏挽的筷子尖碰着藕块,突然想起护工今早发的消息:“小阳今早喝了小半碗粥,说姐姐的新老公肯定是大好人。”她鼻尖一酸,低头扒饭时,睫毛扫过碗沿,沾了粒米。
“你不该一个人扛这么多。”霍明砚的声音突然低下来,骨瓷汤匙碰着碗沿,轻响惊得苏挽抬眼。
他正垂眸搅汤,匙柄上的银纹在灯下泛着暖光,“小阳的手术费我己经打到你账户,后续康复费用不用省。”
苏挽的筷子“当啷”一声掉在桌上。
她想起签契约时霍明砚推过来的支票,想起自己当时咬着牙说“我只要三百万,多一分都不要”,想起这半个月为凑后续康复费接的三份兼职——凌晨三点给电商拍产品图,周末去奶茶店兼职调奶茶,连午休都在给小学生补作文。
“你怎么知道……”
“沈知夏说你这月在公司晕倒两次。”霍明砚打断她,把她掉在桌上的筷子捡起来,用湿巾仔细擦了两遍,“财务部说你上周预支了三个月工资。”他把干净的筷子递过去,指腹擦过她指尖时,像片被晒暖的羽毛,“我让人查了小阳的病例,康复至少需要五十万。”
苏挽的喉咙突然哽得厉害。
她想起上周在奶茶店打工,被顾客骂“动作慢得像蜗牛”,想起给小学生补课到十点,摸黑走夜路时总忍不住回头看;想起小阳发烧那晚,她抱着他在医院走廊等床位,头顶的日光灯白得刺眼,照得墙上的缴费单像把刀。
“谢谢。”她声音哑得像砂纸,低头扒饭时,眼泪啪嗒掉进碗里,溅起小水花。
霍明砚没说话,只是默默给她续了碗汤,汤里的蜜枣被炖得透亮,像颗裹着糖衣的琥珀。
深夜十一点,周文远把咖啡杯重重砸在办公桌上。
电脑屏幕冷光映着他扭曲的脸,资料页上苏挽的照片刺得他眼睛疼——那是她上周在奶茶店打工的监控截图,系着丑巴巴的粉色围裙,正弯腰给顾客递奶茶。
“霍明砚什么时候开始管这种闲事了?”他扯松领带,指尖在“苏阳 先天性心脏病”几个字上重重划过,“查清楚她和霍家的契约内容,尤其是关于财产分配的部分。”
电话那头的人应了声,周文远又补了句:“明天让狗仔蹲霍宅门口,拍点‘霍总金屋藏娇’的照片。”他摸着无名指上的翡翠戒指,那是苏挽父亲临终前借他十万块时,押在他这儿的传家宝,“她以为进了霍家就能翻身?我倒要看看,霍家知道她有个拖油瓶弟弟,还知道她爸欠我二十万没还,还会不会把她当宝。”
窗外起了风,吹得百叶窗哗啦作响。
周文远关掉电脑,起身时瞥见桌上苏挽的工牌——那是她上周在广告公司被他当众羞辱时,摔在地上的。
他弯腰捡起,指腹碾过工牌上“苏挽”两个字,突然笑出声:“霍明砚啊霍明砚,你以为你护得住?”
苏挽在东厢房的大床上翻了个身。
小熊夜灯暖黄色的光漫过床头柜,她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弹出条未读消息:“姐,护工阿姨说你新家有大花园,明天能给我拍张照片吗?”
她刚要回复,窗外突然闪过一道白光。
苏挽坐起来,推开半扇窗户,只看见围墙外的梧桐树在风里摇晃,叶影斑驳,像谁在暗处眨了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