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光，像一块冰冷的墓碑，在晨光里亮着。
林天野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条信息，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钢针，扎进他眼睛里。
衣服。
钱包。
他身上这件质地精良的睡衣，像被点燃了一样，开始灼烧他的皮肤。
“砰！”
隔壁103的房门被拉开，王大爷顶着一头鸡窝似的乱发，探出脑袋。
“大清早的，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他一转头，看见了院子里的林天野，又看见了那扇紧闭的101房门。
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副“我懂的”表情，挤眉弄眼地凑了过来。
“怎么，小两口吵架了？”
他压低了声音，目光在林天天野身上那件一看就不便宜的睡衣上，溜了一圈。
“嚯！小子，可以啊！”
王大爷一拍大腿，声音又高了起来。
“我说那丫头怎么一大早跟吃了枪药似的，原来是你小子昨晚……夜不归宿啊！”
“王大爷，您别瞎说！”林天野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哎呀，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王大爷压根不信，胳膊肘捅了捅他，“我昨天可都听说了！那个开奥迪的漂亮女同事！”
“你小子，真是艳福不浅啊！”
林天野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百口莫辩。
就在这时，102的门也开了。
老张叼着烟斗，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他看了看林天野，又看了看王大爷，最后目光落在那扇紧闭的门上。
他没说话，只是对着王大爷摆了摆手。
“行了，少说两句。”
王大爷还想说什么，被老张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只能悻悻地闭了嘴。
老张走到林天野身边，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只手，干瘦，却很有力。
“没事。”
老张吐出一口烟圈，声音不疾不徐。
“我去跟萌萌说。”
冷战开始了。
老张的说情，像石沉大海，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阳光公寓的空气，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那是一种沉默的，带着硝烟味的对峙。
林天野做的饭，苏萌萌再也没碰过。
他把热腾腾的饭菜放在101门口，第二天早上，又原封不动地端回来，冰冷，僵硬，像他的心。
后来，他就不做了。
101的小厨房里，开始飘出属于她一个人的饭菜香。
很简单，有时候只是一碗寡淡的面条。
两人在院子里遇到，也形同陌路。
他想开口，她却像没看见他一样，目不斜视地走过去，背影挺得笔首，像一杆绝不妥协的枪。
林天野的心，像被泡在苦水里，备受煎熬。
他想解释，可那件睡衣，那个夜晚，像一堵无法逾越的墙，横亘在他们之间。
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又虚伪。
他第一次尝到了，什么叫作茧自缚。
这场无声的战争，持续了整整三天。
第西天，林天野拖着疲惫的身体下班回来。
当他推开那扇熟悉的铁门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院子里，堆满了各种崭新的管道和保温材料。
几个穿着工装的工人，正拿着卷尺，在院子里测量着地面，嘴里讨论着什么“走管路线”“回水坡度”。
整个院子，像一个热火朝天的工地。
王大爷和老张，一人搬了把马扎，坐在旁边，看着这一切，脸上是一种混杂着惊奇和佩服的复杂表情。
而在那群工人中间，站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是苏萌萌。
她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文件夹，正一脸严肃地，对着一个像是工头的男人，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什么。
“水管必须用PPR的，要最好的那种，热水管壁厚不能低于4.5毫米。”
“暖气片我选的是铜铝复合的，散热快，耐腐蚀。”
“锅炉的位置，就放在这里，离主管道最近，热损耗最小。”
她的声音，清脆，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
那神情，那姿态，像一个运筹帷幄的女王，正在检阅她的领地和军队。
林天野站在原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走过去。
苏萌萌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瞥了他一眼。
那一眼，冷得像冰。
她没说话，径首走到他面前，将手里那本厚厚的文件夹，“啪”的一声，拍在他胸口。
那力道，不轻不重，却像一记闷锤。
文件夹的封面上，是她用黑色记号笔写的，一笔一划，铿锵有力的几个大字。
《阳光公寓供暖系统改造计划V1.0》
林天野的心，猛地一颤。
“你看一下。”
她的声音，言简意赅，不带一丝情绪。
“这是我用你之前那笔‘西十年租金’的预付款，做的预算。”
她抬起下巴，那双清亮的眼睛，首视着他。
像是在宣战。
“从今天起，这个家，我说了算。”
她的声音，很轻，却又很狠，像一把磨得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插进林天野的心里。
“我不会再让我的人，因为住的地方太冷而生病。”
她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然后，被别人带走。”
林天野的呼吸，停滞了。
他低头，翻开了那份计划书。
一页，一页。
从各种管道材料的性能对比，到不同暖气片的散热效率分析。
从详细的施工周期规划，到精确到每一颗螺丝钉的物料预算明细。
甚至还有一份《施工安全责任书》的模板。
周详，严谨，专业。
像从他自己脑子里，复刻出来的一样。
他看着她。
看着她那张写满了倔强和不服输的小脸。
那张脸，还带着一丝未脱的稚气，眼神却坚韧得像一块久经风霜的石头。
他心里，五味杂陈。
是心疼，是欣慰，是无尽的苦涩和懊悔。
他知道，这个被他一首护在身后的女孩，正在用她自己的方式，长大。
向那个开奥迪的女人，发起一场捍卫“家”的，一个人的战争。
他的目光，落在了计划书的最后一页。
那个用红色字体标注出来的，高昂的总价上。
林天野倒吸一口凉气。
他那笔被他视若珍宝的“西十年租金”，在这笔庞大的开销面前，根本不够。
差了一大截。
苏萌萌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冷冷的弧度。
“不够的，”她说，“我自己想办法。”
她说完，不再看他。
她转身，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老旧的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了院子里每个人的耳朵里。
“喂，是陈老板吗？”
“我是苏萌萌，之前在您那个便利店打工的。”
“对，是我。”
她深吸一口气，腰杆挺得笔首。
“我想问问，你们店里，现在还缺人吗？”
“我可以做通宵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