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导处的门厚重而冰冷,推开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一声沉重的叹息。
林晓走进去,感觉空气都比外面凝重几分。
教导主任那张平时就不怒自威的脸,此刻在办公桌后显得更加严肃。
他面前摊开的,正是林晓那本要命的歌词本,翻到纸鹤那一页,仿佛无声的控诉。
林晓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叫家长!
妈妈那张疲惫又失望的脸瞬间浮现在眼前,还有那句反复强调的“别给我惹事”的叮嘱,像紧箍咒一样勒得她太阳穴突突首跳。
不行,绝对不行!一股强烈的求生欲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羞赧和委屈。
她深吸一口气,在主任开口训斥之前,抢先一步低下头,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和无比的真挚:“主任,对不起!
我知道错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
主任显然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出“先发制人”,严厉的话卡在了喉咙里,皱着眉看着她。
林晓立刻抓住这短暂的沉默,语速又快又清晰,像演练过无数次
(其实并没有,纯粹是急中生智):
“我不该在自习课做与学习无关的事,
影响课堂纪律,
辜负了老师的教导和信任!
我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这种行为不仅耽误了自己的学习时间,
还给班级带来了不良影响!
我保证,
这是第一次,
也绝对是最后一次!”
她抬起头,那双平时总是带着狡黠笑意的眼睛,此刻盈满了水光,显得无比诚恳和懊悔。
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白皙的脸颊因为激动和羞愧泛着红晕——
这张极具欺骗性的、漂亮又无辜的脸,
此刻成了她最有力的武器。
主任看着她泫然欲泣、认错态度极其“深刻”的样子,紧绷的脸色果然松动了几分。
他想起林晓这个学生,虽然成绩平平,但确实没什么大毛病,
不打架不闹事,嘴巴甜,跟老师们关系也还行,最多就是有点爱贫嘴、心思不在学习上。
教导处处理过那么多调皮捣蛋的刺头,相比之下,林晓这点“小错”确实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那句“一张脸可以解决很多问题”的定律,在此刻悄然生效。
“唉……” 主任重重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不少,不再是教室里的雷霆之怒,而是带着点长辈式的语重心长,
“林晓啊,不是老师非得跟你过不去。
初三了,关键时期!你看看你这成绩,不上不下的,再不用功,明年怎么办?
难道真去个普通高中就满足了?
你妈妈一个人拉扯你也不容易,你得多为她想想,为自己前途想想!
心思收一收,那些歌词啊、画画啊,当个爱好放松一下可以,但不能本末倒置!
这个本子,我先替你保管到中考结束,好好给我把成绩提上来,听见没?”
林晓心头一块巨石轰然落地!
叫家长这一劫,似乎躲过去了!
她立刻小鸡啄米般点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
“听见了听见了!谢谢主任!我一定努力!一定把心思都用在学习上!谢谢您给我机会!”
她偷偷松了口气,后背的冷汗几乎浸透了薄薄的校服衬衫。
“行了,回去吧。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主任挥挥手,把歌词本锁进了抽屉。
林晓如蒙大赦,几乎是飘着走出了教导处。
走廊里空无一人,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虚脱了。
刚才的“高情商花言巧语”和强装的镇定瞬间瓦解,只剩下后怕和一丝侥幸逃生的疲惫。
就在她平复心跳,准备转身离开时,楼梯拐角处,一个身影毫无预兆地闯入了她的视线。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滞。
是他。陈砚深。
那个她以为早己远去,只在记忆模糊光影里的人,此刻就站在几步之遥的地方。
他似乎也是刚上楼,脚步顿在那里,目光正落在林晓身上。
他还是那样高高瘦瘦,穿着省重点高中的蓝白校服,身姿挺拔,清俊的轮廓在夕阳的金辉里镀上了一层柔光。
只是眉宇间似乎少了些初中时的青涩,多了几分沉静的书卷气。
林晓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血液疯狂地涌向西肢百骸,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
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细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抬了抬,轻轻抚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框——
一个她曾无比熟悉的、带着点思考意味的小动作。
他怎么会在这里?省重点离这里可不近!这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划过林晓混乱的脑海。
陈砚深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又似乎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没有故地重游的感慨,更像是……一种确认?
一种无声的询问?林晓读不懂。
她只觉得在他目光的注视下,自己刚才在办公室的狼狈、强装的镇定、此刻的心慌意乱都无所遁形。
空气凝固了。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和这尴尬的、无声的对视。
最终,陈砚深极其轻微地对林晓点了一下头,动作快得像是一种错觉,随即移开了目光,径首走向教导处的方向。
他的脚步很稳,没有停留,也没有再看她一眼。
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交汇,只是一次最寻常不过的擦肩而过,一个对陌生校友的礼节性示意。
他推开了教导处的门,身影消失在门后。
林晓僵在原地,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法的雕像。
脸颊上的热度还未褪去,心脏仍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
刚才发生的一切快得像一场幻觉。
他抚眼镜的动作,那平静的一瞥,那轻不可察的点头……还有,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偏偏是在她从教导处出来的时候?
无数个问号在她脑子里疯狂旋转,搅得她头晕目眩。
她甚至忘了自己刚刚从一场“危机”中逃脱,
满脑子只剩下那个穿着省重点校服、清冷依旧的身影,和他最后消失在教导处门后的背影。
多年后,当林晓偶然得知,那天陈砚深是回来拿档案,
听说她的事后担心她应付不来(他从某个相熟的学弟那里听说了自习课的风波),才匆匆赶来,
甚至做好了必要时替她解释几句的准备——
这个迟来的真相,曾让她在深夜失笑,笑中又带着难以言喻的酸涩。
原来那个看似平静的擦肩,背后藏着少年笨拙又隐秘的关切。
原来他轻轻抚眼镜的动作,是为了掩饰看到她那副眼眶微红、惊魂未定模样时的心绪波动。
但在这一刻,十五岁的林晓,对此一无所知。她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走廊里重新变得空寂,夕阳的光影缓缓移动。
教导处紧闭的门内隐约传来陈砚深和主任说话的声音,低低的,听不真切。
她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自己滚烫的脸颊,又摸了摸空荡荡的口袋——
那里曾经装过一只沉甸甸的纸鹤,和无数沉甸甸的心事。
现在,口袋里什么都没有,心里却好像又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留下一个模糊而悸动的印痕。
刚才在办公室的惊魂未定,被这猝不及防的重逢彻底覆盖。
她甚至来不及细想陈砚深出现的原因,一种更庞大、更懵懂的茫然席卷了她。
她慢慢转过身,一步一步走下楼梯,脚步有些虚浮。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那个本以为早己远去的人,似乎并未真正消失。
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以一种她完全意想不到的姿态,再次轻轻叩响了她兵荒马乱的青春之门。
而门后的世界,似乎因为这短暂的一瞥,又悄然变得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