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导处门口那场无声的擦肩,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林晓自己预想的要持久。
一连几天,陈然穿着省重点校服、在夕阳中抚镜的侧影,总在她做题走神或课间放空的间隙,毫无预兆地闪现。
那个她曾以为早己模糊的身影,此刻却清晰得不可思议,连同他周身那种属于“更高处”的清冷气息,都带着一种无声的诱惑。
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像野草般在她心底疯长:考去他的学校!
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强烈地击中了她。
不是为了什么虚无缥缈的未来,仅仅是为了——
再次站在他能看见的地方,站在那片他呼吸的空气里。
于是,初三上学期后半段,发生了一件让所有熟悉林晓的人都大跌眼镜的事。那个平时一下课就叽叽喳喳、自习课总爱摸鱼画小人儿的林晓,居然开始“发奋”了!
她破天荒地在数学课上强撑着没打瞌睡,紧锁眉头盯着黑板上的函数图像,试图理解那些扭曲的线条到底在表达什么宇宙真理;
她翻出了崭新的英语单词本,下课十分钟也煞有介事地翻看几页,嘴里念念有词(虽然大部分时间是在对着某个单词的奇怪发音发笑);
她甚至尝试着在物理练习册上写下了第一道完整的解题步骤——尽管答案错得离谱。
“哇哦!晓晓,你被外星人附体了?” 同桌陈薇夸张地戳戳她紧绷的脸颊。
“去去去!姐要考省重点!” 林晓头也不抬,笔尖在草稿纸上划拉得飞快,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悲壮。
“省重点?!” 前后桌几个脑袋瞬间凑过来,像看稀有动物一样看着她,“晓晓,你确定?就你那数学……还有物理?”
“怎么?瞧不起人啊!事在人为懂不懂!” 林晓梗着脖子,努力忽略心底那点发虚的感觉。
这股“邪火”烧了两天,烧得林晓自己都觉得有点陌生,甚至……有点累。
当她在深夜对着第三道死活解不出的几何题,眼皮开始疯狂打架,脑子里像灌满了浆糊时,一种熟悉的疲惫感和巨大的挫败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她烦躁地丢开笔,整个人瘫在椅子上。
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里那个狡猾的小人儿开始冒头了,带着循循善诱的调调:
“何必呢?这么拼命,就为了去一个他所在的学校?
省重点多难考啊,看看你那惨不忍睹的理科成绩,这不是明摆着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再说了,距离产生美懂不懂?
现在他在省重点光芒万丈,你在普通高中自由自在,偶尔想起来,那点小心思还能带着点朦胧的、美好的滤镜。
真要考去了,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万一发现他其实也就那样呢?
万一……万一他又像毕业时那样,头也不回地走掉,或者根本不在意你呢?
你岂不是又要经历一次‘瞎忙活’?投入越多,失望越大啊!”
“现在这样多好!有吃有喝有朋友,自由自在,想玩就玩。妈妈不也说了吗?不惹事,不早恋,安稳上个高中就行。干嘛非要去够那够不着的月亮?万一摔下来,多疼!”
这番“自我游说”简首太有说服力了!
完美地戳中了她内心深处对失败的恐惧和对舒适区的依赖。
是啊,这么多年都这么“游”过来了,成绩不上不下,日子不咸不淡,不也活得挺开心?
干嘛非要打破这种平衡,去挑战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万一失败了,岂不是证明自己真的很差劲?
万一成功了……成功的未知,似乎比失败更让她感到恐慌——她害怕那份被自己小心翼翼珍藏的心事,在近距离的接触中变得廉价或破碎。
“呼……” 林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她果断地合上了那本让她头疼的练习册,心里那点微弱的火苗,“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
第二天,熟悉的林晓又回来了。
课间十分钟,她依然是教室里最活跃的音源,和陈薇她们围在一起,模仿着新出的搞笑段子,夸张的笑声几乎掀翻屋顶;
她依然会为了一个动漫角色的归属问题和后桌的胖子争得面红耳赤,就差没撸袖子“决斗”;
放学铃声一响,她就像脱缰的小野马,第一个冲出教室,书包在身后甩得像风火轮,目标首指食堂!
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冲同样冲刺的男生们挑衅:“王强!有本事追上我啊!今天鸡腿归赢家!”
走廊里,抱着教案路过的班主任刘老师,看着那个像小金丝雀一样叽叽喳喳、又像小豹子一样冲向食堂的背影,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旁边的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语气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惋惜:“这孩子,聪明劲儿是有的,就是心思太活泛,沉不下来。
前两天看她认真了两天,我还以为开窍了呢,结果……”
“算了,老张,” 刘老师倒是看得开,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林晓这孩子,本质不坏,活泼点也好,班里气氛都活泛。
她妈妈对她要求也不高,平安健康就好。她这性子,强按着她学也痛苦,随她吧。
只要不出格,开心点也好。” 老师们达成了某种无奈的共识,对这个漂亮、活泼、成绩平平却让人讨厌不起来的学生,给予了最大限度的宽容和放纵。
林晓对此毫无察觉,或者说,她乐于享受这种“放纵”。
她冲进食堂,成功抢到了最后一份她最爱的糖醋排骨,得意洋洋地冲晚一步的王强做了个鬼脸。
坐在喧闹的食堂里,和朋友们分享着抢来的“战利品”,插科打诨,笑闹不断,刚才那点关于“省重点”和“陈然”的纠结,早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正轨。
那个在教导处门口惊鸿一瞥的身影,连同那短暂燃起的雄心壮志,都被她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塞进了记忆的某个角落,像那只未曾飞出的纸鹤,再次收敛了翅膀。
她又成了那个在校园里自由穿梭、没心没肺笑着的小金丝雀,用喧闹和玩乐,为自己构筑了一个看似坚固的堡垒,抵御着内心深处那点对未知的怯懦和对“不够好”的恐惧。
只是偶尔,在音乐课上,当她的指尖流淌出格外动人的旋律,或者当她的歌声在空荡的教室里回荡时,
她的眼神会有一瞬间的失焦,
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琴键和乐谱,
望向了某个遥远而模糊的方向。
那里,似乎有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清瘦背影,在无声地提醒着她:堡垒之外的世界,也许并非遥不可及,只是她选择了背过身去。
然而,这点微澜很快又被更响亮的笑声和更热闹的玩闹覆盖。她依然是那个快乐又随性的林晓,
至少在所有人眼里,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