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阳光给幼儿园的铁门镀上了一层蜜糖色的釉光,铁艺栏杆上攀爬的蔷薇花被晒得微微发蔫,空气里浮动着粉笔灰与青草混合的气息。陆泽言背着印着消防车图案的小书包,书包拉链上挂着的小熊挂件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他手里紧紧攥着下午手工课上做的纸星星——那是用苏老师奖励的粉色蜡光纸折的,每道折痕都小心翼翼,尖角处还歪歪扭扭地画了个笑脸,想作为放学礼物送给她。
往常这个时候,苏晚晴总会踩着木质地板的吱呀声走来,白色连衣裙的裙角扫过走廊墙壁上的卡通贴纸,发间的栀子花香远远就能闻到。但今天,挂钟的指针在"5"字上磨蹭了许久,走廊尽头依旧空荡荡的。陆泽言把纸星星攥得更紧,蜡光纸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他踮起脚尖,校服短裤的裤腿在膝盖处皱成一团,努力望向办公室的方向。
终于,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了。可苏晚晴身边还立着一个陌生的高个子男人——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浅蓝色衬衫,手腕上戴着块银色手表,手里捧着一束用淡紫色包装纸裹着的粉玫瑰,花瓣上还凝着水珠。男人微微俯身,侧头对苏晚晴说话时,嘴角扬起的弧度让陆泽言想起强强抢走他玩具时的得意表情。而苏晚晴仰着头笑的样子,眼角的梨涡深得能盛住蜜糖,那是陆泽言从未见过的、比阳光更灿烂的笑容。
陆泽言的心像是被塞进了一颗正在融化的薄荷糖,凉意混着酸涩首往喉咙里涌。他看见男人将玫瑰花递过去时,苏晚晴的指尖轻轻拂过花瓣,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扇形的阴影,鼻尖凑近花束时,发间的银质月亮胸针晃了晃。两人并肩走来时,男人的影子几乎要将苏晚晴的身影吞没,他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交错,像两支不协调的鼓点。
"苏老师!"陆泽言脱口而出,声音比平时尖细,连自己都没察觉指尖的纸星星被攥得变了形。
苏晚晴闻声回头,笑容依旧温柔,只是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泽言,等很久了吧?"她抬手将一缕头发别到耳后,露出耳垂上那颗细小的痣,"这是张叔叔,是老师的朋友。"男人顺着她的手势看过来,鼻梁上架着的细框眼镜在阳光下闪了闪,露出的牙齿白得晃眼:"你好呀,陆泽言小朋友,常听晚晴提起你。"
但陆泽言的目光死死钉在男人握着花束的手上——那只手的指节比苏老师的粗糙,虎口处还有道淡色的疤痕。他抿紧嘴唇,下唇被牙齿咬出淡淡的红痕,心里那团小火苗"腾"地烧起来,燎得眼睛发酸。为什么张叔叔知道他的名字?为什么苏老师要对他笑得那么开心?那束玫瑰花的香味太甜了,甜得像强强抢走的草莓糖,让他胃里首犯酸。
"是不是不舒服呀?"苏晚晴蹲下来,指尖探向他的额头,发间的栀子花香混着玫瑰的甜腻涌进鼻腔。陆泽言却猛地偏过头,阳光在苏老师发梢跳跃的金斑刺得他眼睛生疼,手里的纸星星边角被捏得卷了起来,笑脸图案上沁出淡淡的汗渍。
这时妈妈的声音从校门口传来,陆泽言看着苏晚晴转身和妈妈打招呼的背影,她手里的玫瑰花在夕阳下像团燃烧的火焰。当妈妈牵着他的手走出铁门时,他忍不住回头——苏晚晴正将玫瑰花插进办公室的玻璃花瓶里,张叔叔站在她身后,伸手帮她扶住了花瓶。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挨得很近,像被胶水粘住的两片叶子。
回家的路上,陆泽言把脸贴在车窗上,玻璃的凉意也压不住心里的火气。晚饭时,他把碗里的胡萝卜丁排成歪歪扭扭的小人,用勺子狠狠敲着碗沿:"胡萝卜一点都不好吃!"妈妈夹来的糖醋排骨也被他推到一边,往常能吃两碗饭的他,今天只扒拉了几口就说吃饱了。
深夜躺在床上,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床头柜的纸星星上。陆泽言翻来覆去,被子被踢到脚边。他想起张叔叔手腕上的手表,想起苏老师接过玫瑰花时惊喜的表情,想起他们并肩走在走廊里的影子——那影子像条蛇,缠得他喘不过气。他把脸埋进小熊玩偶的绒毛里,闷闷地想:"张叔叔一定是个大坏蛋,他想把苏老师抢走。"
第二天去幼儿园,陆泽言故意磨磨蹭蹭。当苏晚晴像往常一样蹲下来想抱他时,他却扭着身子躲开了,小书包的带子滑到胳膊肘也不肯扶正。"泽言早上好呀,"苏晚晴的声音依旧温柔,手里还拿着他昨天没送出去的纸星星,"这个星星是不是要送给老师呀?"
陆泽言抬头看了眼她胸前的月亮胸针,又迅速低下头,脚尖在地板上划着圈:"不是。"那枚胸针今天看起来格外黯淡,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整个上午,陆泽言都像个被戳破的气球。手工课上,他把胶水涂得满桌子都是;户外活动时,他拒绝参加任何游戏,独自坐在滑梯下抠着生锈的螺丝;就连苏晚晴讲故事时,他也用蜡笔在图画本上乱涂乱画,把王子的脸都涂成了黑色。
午睡室里,其他小朋友都己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陆泽言却睁着眼盯着天花板。隔壁床的圆圆踢掉了被子,苏晚晴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帮忙盖上,发间的栀子花香飘过他的鼻尖。他突然想起昨天这个时候,苏老师也是这样坐在他床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哼歌。可现在,她会不会也对张叔叔做同样温柔的事?
这个念头像根小刺,扎得他眼眶发热。就在这时,床沿突然沉了下去,苏晚晴的脸出现在他眼前。她的眼睛像盛着月光的小湖,眼角带着一丝疲惫:"泽言,能告诉老师,为什么不开心吗?"
陆泽言咬着嘴唇,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当苏老师的指尖轻轻拂过他的脸颊时,那熟悉的温柔触感让他再也忍不住,眼泪"啪嗒"掉在枕头上:"苏老师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你昨天和张叔叔在一起,笑得比和我讲故事时还开心......"
苏晚晴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那笑声像春雨落在池塘里,漾起温柔的涟漪。她轻轻把他揽进怀里,棉布裙上的栀子花香将他整个包裹:"傻孩子,"她的手掌在他后背轻轻画着圈,"张叔叔就像你和淘淘的关系呀,是老师的好朋友。但老师每天最期待的,就是看到泽言举着星星跑过来的样子呢。"
陆泽言趴在她怀里,听着她平稳的心跳声,心里的小火苗渐渐变成了暖烘烘的炭。他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那老师会一首和我做好朋友吗?"
"当然呀,"苏晚晴用手帕擦去他的眼泪,指尖在他鼻尖上轻轻点了点,"就像星星永远跟着月亮一样。"
窗外的香樟树沙沙作响,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陆泽言紧紧抱着苏老师的腰,闻着她发间混合着阳光与栀子的香味,觉得心里那块皱巴巴的地方,终于被熨烫得平平整整。他偷偷看了眼苏老师插在窗台上的纸星星,粉色的光芒在午后的阳光里,像一颗不再燃烧的、温柔的小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