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冰冷！
这是林薇意识回归后的第一个感知。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冻结，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撕裂般的疼痛。无边的黑暗包裹着她，只有耳畔充斥着震耳欲聋的轰鸣——是奔腾的水流声！狂暴、汹涌，带着碾碎一切的气势，从下方不远处传来。
她正躺在一条冰冷、湿滑、急速倾斜的岩石斜坡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坠！尖锐的石棱刮擦着冲锋衣和的皮肤，留下道道火辣辣的疼痛。刚才发生了什么？坠落的记忆碎片般冲击着她：蝰蛇的狞笑、顾飞胸口炸开的血花、刺骨的寒风、无尽的黑暗……
“顾飞！” 这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心口，让她瞬间清醒了大半！他中枪了！生死未卜！
巨大的悲痛和恐惧让她爆发出求生的本能！她胡乱地挥舞着手臂，试图抓住任何可以阻止滑坠的东西！手指在湿滑的岩石和苔藓上徒劳地抓挠，指甲翻裂，鲜血混着冰水渗出。
就在她即将被斜坡尽头那震耳欲聋的水流咆哮吞噬时，她的右手猛地抠进了一道狭窄的岩缝！巨大的下坠力量几乎将她的手臂扯断！剧痛让她眼前一黑，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但下滑之势终于止住了！
她像壁虎一样紧紧贴在冰冷的岩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灼烧着喉咙。下方，借着岩壁上零星分布的、散发着微弱幽蓝光芒的晶簇，她看清了——斜坡的尽头，是一条汹涌澎湃的地下暗河！墨绿色的河水翻滚着白色的泡沫，撞击着嶙峋的怪石，发出雷霆般的怒吼！刚才若掉下去，瞬间就会被吞噬，尸骨无存！
冷汗浸透了内衣，后怕让她浑身颤抖。她强忍着左臂撕裂般的剧痛和全身的冰冷，小心翼翼地观察西周。这里似乎是矿洞坍塌后露出的更深层空间，一个巨大的地下溶腔。空气潮湿阴冷，带着浓重的硫磺味和苔藓的腐败气息。
暗河咆哮着穿过溶腔中央，流向未知的黑暗深处。溶腔顶部垂挂着密集的钟乳石，如同倒悬的利剑。在她头顶斜上方，就是那个她坠落下来的、仍在不断掉落碎石的黑暗洞口，仿佛巨兽的咽喉。
顾飞…爸…他们在哪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她孤立无援，遍体鳞伤，被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底深渊。
颈间突然传来一阵清晰的温热！是那枚骨片护身符！它在微微发烫，仿佛在黑暗中为她点燃了一小簇温暖的火苗！更奇异的是，护身符似乎正牵引着她的目光，投向溶腔对面，暗河上游方向的岩壁！
在微弱幽蓝光芒和暗河水汽的氤氲中，林薇隐约看到对面陡峭的岩壁上，似乎有一片区域的光不太一样？不是晶簇的幽蓝，而是一种更加柔和、更加纯净微光？仿佛月光穿透了厚重的岩层，洒落在那片区域。
希望的火花在绝望的深渊中骤然点亮！护身符的指引！难道是出口？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林薇咬紧牙关，开始沿着陡峭湿滑的岩壁，朝着那片微光的方向，一点一点，艰难地横向挪动。暗河的咆哮是唯一的背景音，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她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但她知道，停下，就意味着死亡。
三天后。雅鲁藏布大峡谷。派镇河谷下游，无名河滩。
冰冷的河水拍打着卵石，发出单调的哗啦声。晨光艰难地穿透厚重如棉被的浓雾，将世界渲染成一片混沌的灰白。林薇蜷缩在一块巨大的、被河水冲刷得光滑的岩石后面，身上裹着一件粗糙但厚实的旧门巴毡毯，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苍白的额角。
她获救了，以一种近乎奇迹的方式。
三天前那个地狱般的夜晚，当她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几乎要从湿滑的岩壁坠入暗河时，她的挣扎和微弱的呼救声（或许还有护身符微光的指引？），惊动了几位在附近高坡上寻找走失牦牛的年轻门巴牧民。他们冒着浓雾和夜色的危险，用绳索和惊人的勇气，将她从那个死亡溶腔的边缘救了上来。
她记得自己被拖上河岸时，刺骨的寒冷和极度的虚弱让她几乎立刻昏厥。模糊中，只看到几双充满惊愕和担忧的、属于高原年轻人的眼睛，听到他们用急促的门巴语交流。他们认出了她背包上探险俱乐部的标志，也看到了她身上骇人的擦伤、冻伤和左手手背那诡异的焦黑灼痕。
他们没有多问，用最快的速度生起篝火，给她喂下滚烫的、加了盐巴和酥油的姜茶，并用随身携带的草药敷料处理了她身上较浅的伤口。
第二天，当浓雾稍散，他们轮流背着她，跋涉了大半天，终于将她送到了派镇河谷下游这个相对靠近道路的临时营地。牧民们联系了镇上的联络点，但持续的浓雾和局部塌方阻断了道路，专业的救援队一时无法抵达。牧民们留下了食物、净水、毡毯和简单的药品，又匆匆返回高山牧场，那里有他们的家和需要照看的牲畜。
临行前，为首的青年指了指河谷上游被浓雾封锁的方向，用生硬的汉语说：“索松…等路通…人来…” 并再三叮嘱她不要乱跑，等待救援。
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守着这堆早己熄灭、只剩下灰烬余温的篝火，困在这片被浓雾彻底锁死的河滩。获救的庆幸早己被更深的焦虑取代。顾飞！父亲！他们到底怎么样了？是生是死？蝰蛇那句“留口气！他还有用！”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心。还有那诡异的“星髓”母矿，落入了那黑暗的深渊，会引发什么后果？
“咳…咳咳…”压抑的咳嗽牵动了肋骨的闷痛，那是坠落时撞击留下的。她裹紧毡毯，寒意依旧从骨头缝里往外钻。颈间的护身符贴着皮肤，那温热的触感是她在这片冰冷绝望中唯一的慰藉和指引。
多吉爷爷浑浊眼中深切的恐惧再次浮现。“灾祸…” 老人枯枝般的手抓住她胳膊时的颤抖，比这浓雾更让她窒息。这枚护身符，是警告，也是唯一的灯塔。
浓雾翻滚，像是有生命的实体，吞噬着近在咫尺的江水轰鸣。能见度不足十米，墨绿色的冷杉化作幢幢鬼影，潮湿的苔藓地吸走了所有脚步声，世界陷入一片粘稠的、令人心慌的死寂。
突然，一阵踩踏碎石、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穿透浓雾！
林薇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瞬间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地贴紧岩石，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只有一把牧民留下的、用来防身的小小藏刀。是救援队？还是…蝰蛇的人？
“林薇？！顾飞？！有人吗？”一个熟悉而焦急的声音穿透浓雾传来，带着喘息和不确定。
是雷力的声音！
紧接着是陈默那较为冷静，但也难掩疲惫的回应：“雷力，慢点！注意脚下！尼玛向导，确定是这个方向吗？”
“脚印…水边…新的。” 尼玛次仁低沉、辨识度极高的声音响起，如同定海神针。
巨大的狂喜和如释重负瞬间冲垮了林薇的防线！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是队友！他们还活着！他们找来了！
“这里！我在这里！” 林薇挣扎着站起来，踉跄地冲出岩石的遮蔽，朝着声音的方向嘶声大喊，声音因激动和虚弱而剧烈颤抖。
浓雾被拨开，三个浑身湿透、沾满泥泞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为首的雷力看到林薇，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溜圆，巨大的惊喜让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声，下一秒，他一个大步冲上来，差点把虚弱的林薇撞倒，蒲扇般的大手紧紧抓住她的肩膀，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林薇！老天爷！真是你！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陈默紧随其后，镜片上全是水雾，脸色苍白，但眼神锐利地扫过林薇全身，尤其在看到她左手包裹的破布条下露出的焦黑边缘和脸上新增的擦伤时，眉头紧紧锁起：“伤怎么样？发生了什么事？顾飞呢？林叔叔有消息吗？”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子弹般射出。
尼玛次仁最后一个走近，脸色苍白，手臂上还裹着纱布。他深色的门巴毡毯也湿透了，紧贴在身上，更显精悍。他没有说话，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浓雾中显得格外锐利，先是仔细地、仿佛评估般地审视了林薇的状态，目光在她颈间微微凸起的护身符位置停顿了一瞬，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随即，他的视线扫过熄灭的篝火、散落的简易药品包装和河滩上的脚印痕迹，最后才落到林薇脸上，沉声问：“谁救了你？人呢？”
“门巴牧民…他们送我到这里，又回去了…路断了，救援过不来…”林薇语速极快，声音嘶哑，她急切地抓住陈默的胳膊，“顾飞！顾飞他为了救我，被蝰蛇打中了胸口！流了好多血！就在矿洞里面！还有我爸！他的工作证…在蝰蛇手里！染着血！”巨大的悲痛和后怕让她语无伦次，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蝰蛇？！胸口？！”雷力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陈默的脸色也凝重到了极点。他迅速扶住摇摇欲坠的林薇：“慢点说！林薇，冷静点！把你知道的，从头说！”
林薇强忍着眩晕和混乱，用最简洁的语言，快速讲述了矿洞崩塌后的遭遇：顾飞重伤倒地，自己被气流卷入深渊溶腔，侥幸被牧民所救，被困河滩。她隐去了护身符的异常指引和溶腔对面微光的细节，只强调自己重伤昏迷后被牧民发现。关于“星髓”母矿脱手坠入深渊，她也只字未提，潜意识里觉得那东西带来的只有灾祸。
“妈的！这群狗娘养的杂碎！”雷力听完，一拳狠狠砸在旁边湿漉漉的岩石上，指关节瞬间渗出血丝，双眼赤红，“顾飞他……”
“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陈默厉声打断雷力，但他的声音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看向尼玛，眼神带着探询和沉重：“尼玛向导，顾飞的情况…林叔叔下落不明…蝰蛇那伙人很可能还在附近活动。还有这浓雾，我们的处境非常危险。”
尼玛沉默着。他走到林薇之前藏身的岩石旁，蹲下身，手指捻起一点篝火的余烬搓了搓，又仔细看了看地上那些不属于林薇和牧民的大号、纹路清晰的军靴脚印（显然是蝰蛇的人搜索河滩留下的），眼神变得无比冷峻。他站起身，目光投向浓雾深处，索松村的方向，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雾，是山神的考验，也是屏障。‘鲁’闭上了眼，路，要用心看，更要静心走。”
他紧了紧身上的湿毡毯，将硬木手杖深深插入脚下湿滑的河沙：“脚印指向索松。此地不宜久留。走，踩着我的脚印，一步，一步。”
